想要做到点,秦帝国首先要在陕北或者陇东高原上修建尽量便捷的道路。沿河谷修建道路是最常见的通行方式。纵横于陇东高原的水系是“泾河水系”,这条夹杂着大量黄土的河流,在关中平原与水质较清的渭河相交之时,还造就了一句著名的成语—泾渭分明。覆盖陕北高原的水系则稍显复杂些。这是因为,陕北高原向北一直延伸到前套平原南部,没有一条河流能够纵穿其间,串连起分布于高原的所有河流。其与陇东高原相接的南部,为“北洛河”水系所覆盖。而自延安及其以北的延伸部分,则渐次分布着很多独流向东,注入西河的河流。如滋养了红色圣地延安的延河、留下“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这一千古绝句的无定河(米脂和绥德及榆林属于无定河流域);以煤矿资源丰富而闻名于世的窟野河(诞生了鄂尔多斯和神木两座黑金之城)。
整个陕北高原位置最北端的河流,是鄂尔多斯市准格尔旗旗政府所在的“塔哈拉川”。这条横穿县城注入黄河的河流,长度还不到20公里,与河套平原的直线距离只有30公里。理论上,如果能够打通一条纵穿陕北高原的道路,秦军就可以避开鄂尔多斯草原,从关中一路向北直达前套平原。只是正如我们刚才所说的那样,陕北高原并没有一条纵容整个高原的河流。在沟壑纵横的陕北高原上,修筑一条横切诸多河谷的道路,在技术上的难度可想而知。
高原东侧被称之为“西河”的这段黄河,看起来倒是可以承担这样一个任务。由于身处晋陕两省之间,这段西河河谷又被称之为“晋陕大峡谷”。从位置上看,这样一条近乎直线的峡谷,就像是一条天然通道般的存在。2017年8月,沿晋陕大峡谷修建的公路开通。这条南起华山,北至陕西最北端的府谷县,全长800多公里的沿黄公路,一经开通便以其沿途串连起诸多自然、人文景观,而引发了世人的关注。
如果秦人当年也能够沿晋陕大峡谷修建一条不间断道路,那么关中平原与河套平原之间的连接问题将完美得到解决。更重要的是,这是一条完全处于农业区内部的道路。然而“沿黄公路”的开通时间,其实已经告诉了我们,这在这两千多年前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即使不考虑峡谷沿岸有很多断崖式的地形,秦人也很难在每一个支流河口修筑一座桥梁。就算秦人能够做到,对于一条纵横千里的快速通道来说,任何一座桥梁的受损(尤其是在山洪爆发的夏季)也都可能让整个行动陷于瘫痪。
当然,如果不考虑快速机动问题,在诸河谷中不断切换的方案,还是足以帮助秦人打通一条,连接关中与河套的交通线的。问题只在于,秦帝国需要的是让帝国中央直接对河套平原的安全负责。那么,这项任务在技术上就真的完全无解了吗?最起码对于自认“德兼三皇,功盖五帝”的始皇陛下来说,没有什么是不能完成的。公元前212年,距离帝国陷入崩溃还有两年时间(公元前210年,秦始皇在东巡期间驾崩),帝国开始着手修建一条始无前例的古代高速公路—秦直道。
秦直道在设计上的巧妙之处,在于它选择了一个能够避免河谷切割的筑路方案。两片相连的土地,之所以会被分割为两个地理单元,在于它们在地势上能够自成体系。水系结构是这种自成体系的直接映射。在陇东高原及陕北高原南部,泾河与北洛水会通过各自独立的水系,将降落在各自覆盖范围内的降水,汇集起来送往关中平原。找到这两大水系的分水岭,不仅意味着找到了两大高原的分割线,更意味着找到了一条不会被河谷切割的天然路基。
并不是所有的分水岭,都可以承担这项任务。能够这样做的分水岭,在海拔上不能够太高。帮助秦军由关中进入河套地区的分水岭,名字叫作“子午岭”。其延伸路径,大体与今甘肃庆阳与陕西延安两地区的分界线相近。从“岭”这个后缀上,你应该也能感觉到它的海拔并不算太高。1300~1800 米的高度,能够保证秦直道这项伟大工程得以实现。
在秦汉之际,子午岭被称之为“桥山”,被认为是轩辕黄帝氏族部落的起源之地。至于说当年的黄帝部落,有没有顺着子午岭通道南下,已经无从考证了。可以推断的是,最初利用这条快速通道的,应该是南下侵扰关中的游牧者。只不过在中央之国的力量第一次被强力整合在一起之后,这条天然通道反过来成为了帝国中央,将力量延伸入草原地带利剑。在子午岭上修筑的“直道”并不是“秦直道”的全部,进入鄂尔多斯高原之后,道路开始向东北方向延伸,以贴合陕北高原西麓,直至抵达九原。这样做的好处是即能避免跨越河道,又能与让道路接近水源地,以利于沿途补给。
从长安与九原之间的直线距离超过700公里,最终打通的“秦直道”,交通距离则超过了1000公里。能够在2200年前做到这点,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然而在后来的历史中,这条构筑于山脊之上的古代高速之路,虽然一直到清朝都还有使用过的痕迹,但却没有再发挥直通河套的快速通道作用。究其根源,在于以当时的机动条件来说,横跨1000公里调动军队和补给的想法还是太过超前。更何况秦直道的后半段处在鄂尔多斯草原的边缘。那些远离农业区的补给点,在为过往人员提供保障的同时,也必定吸引着游牧者的目光。这意味着即使河套平原处在中原王朝的控制之下,你也很难保证这条穿越游牧优势区的交通线,不被驰骋于此的游牧者所切断。
如果连“秦直道”这样的史诗级工程,都不能解决连接关中与阴山防线的战略任务,那么汉武帝将河套地区与子午岭两侧高原,组合在一起建制“朔方刺史部”的做法,实际作用也就不大了。真正能够在帝国控制前、后套平原问题上发挥关键作用的,还是来自山西高原的力量。技术上看,东汉王朝将陕北高原的北部与黄河以东的吕梁山地组合在一起,建制成“西河郡”,并与剩余的陕北高原(上郡)一起纳入“并州”板块的做法,不仅能够扩张山西高原与河套地区的连接面,将大同高原的防御压力分散到高原的中南部。更为关中地区的安全又增加了一层保障。
必须正视的是,不管是秦直道的修筑,还是两汉在河套地区的行政调整,本质都只是在优化内部资源,以增强对这片农牧相杂之地的控制力。这些做法固然能起到作用,但无助于解决根本。从地缘角度来说,最根本的解决办法是将鄂尔多斯高原变成一片农耕之地。当来自中央之国的农民,能够将整个河套地区都开发成农田之时,即便王朝陷入内乱,它的土地性质日后也会帮助这片土地,留在中央之国的概念中。只是“人定胜天”永远只是一个相对概念,最起码在降水这个问题上,工业时代的现代人亦无法有太大的作为。鄂尔多斯高原的地势,又使得当时的人类无法通过灌溉工程,引黄河之水进行开发。
那么,真的就没有办法缓解鄂尔多斯草原的游牧威胁吗?暂时还是不要那么悲观。在没有办法改变土地性质的情况下,折中的解决方案是在鄂尔多斯草原,引入一支愿意接受中原政权领导的游牧势力。在汉王朝,具体被用来落实这一方案的游牧势力,是著名的南匈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