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平原上,分割两个行政区的最好地理特征是什么?答案是河流。幽、冀两州,或者说燕、赵两地也需要这样一条河流,来帮助二者做一个分割。这条河流大家应该非常熟悉,那就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这一千古名句中所提到的易水。公元前227年,在秦国一统天下之势已然势不可挡之时,燕国试图用刺杀秦王的手段,延长自己的国运。荆轲在易水边告别了燕太子丹和高渐离等送行之人,踏上了一条不归之路。之所以在此告别,是因为这条不起眼的河流是当时的燕赵分割线。为了防御来自南方的压力,燕人甚至沿易水一线修筑了一道长城。
易水源出太行山脉东侧,分水北易水、中易水、南易水三个源流。今天你还能在河北境内找到北易水、中易水,南易水则已经更名为“瀑河”。然而两千多年前承担燕赵之地分割任务的,恰恰是这条“南易水”。说起来南易水的发源地在中国更为知名。相信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的中国人,应该没有人不知道“狼牙山五壮士”的故事。是的,你猜的没错,今名瀑河的“南易水”就是发源于狼牙山。
狼牙山当下在行政上属于河北易县,瀑河进入平原地带之后,从原来的河北徐县县城(2015年后并入南部的保定市,更名为徐水区)穿城而过,向东注入当下河北平原最大的湖泊—白洋淀。由此看来,这个今天被成为雄安新区选址的湖泊,在2000多年前应该是燕、赵分割点了。然而情况并非如此,在战国时代,南易水并非注入白洋淀,而是从它的北部向东注入黄河,再由今天津市的位置入海。
历史上黄河曾经多次改道,在分割两汉的“新莽”时期,黄河下游已经向南位移至了今天的位置,也就是山东东营一带入海。流经天津的这段黄河故道,则整合华北平原北部那些脱离黄河控制的河流,最终成就了独立的“海河水系”(海河口目前建有天津港)。如果你想在今天的地图上,找到东汉时期大致的幽、燕两州分割线,可以有两个简单的方法:一种是从保定市北的徐水区,向东划一条连接线至天津港。另一种则是找到瀑河与海河水道,然后在白洋淀之北脑补一下二者曾经的连接线。
用第二种方法,你得到的分割线相对更为精确些。需要注意的是,在战国乃至两汉之时,渤海湾的海岸线要比现在更偏西。天津市区至天津港这段宽约40公里的陆地和狭义的海河河道实际是不存的。在当时真正承担黄河入海口功能的,是海河上游的“子牙河”。此外,你千万不要以为黄河在进入东汉以后,就老老实实的呆在现在的位置上了。在兖州部分我们会详细解读,这条喜怒无常的母亲河,曾经在华北平原变过多少次道,又曾经对这片土地的历史造成过多么深远的影响。
东汉时期的幽、冀两州分割,直接继承了当年的燕赵在河北平原的分割线,只是在刚延伸入平原地带时做了一点调整。向弯出了个突出部,将现在的保定市区划入了幽州范围。在当时,从这条分割线一直到北京最南端的房山区止,在行政上都归属于幽州治下的涿郡。之所以在这里要特别提一下这个二级行政区,是因为三国英雄中有两个非常核心的人物:刘备和张飞都是涿郡人。
知晓了涿郡属于幽州,而幽州又属于燕国故地。你就应该明白,为什么在《三国演义》中,张飞要自称“燕人张翼德”(虽然历史上他很可能没这样自称过)。那么,自称为 “中山靖王之后”的刘备,也算是燕人吗?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刘备用来彰显身份的这位先祖,是汉武帝的异母兄。从封号可以看出,他的封地应该被称之为“中山国”。那么作为中山靖王之后的刘备,又是怎么成为涿郡人的呢?答案并不复杂,因为涿郡以南就是中山国。
在战国群雄里,如果要再评定一个第八诸侯的话,中山国无疑是最有力的人选之一。建立这个诸侯国的民族并非华夏正统,而是一支被称之为“白狄”边缘部族。在由东夷、南蛮、西戎、北狄、华夏所组成的五方格局中,“狄”被归类为北方边缘民族。晋国在山西高原的扩张,主要就是与各种以“狄”为后缀的部族博弈。在晋国的重压之下,原本在山西高原北部农牧的白狄被向太行山地迁徙(更早则在陕北高原)。三家分晋之后的公元5世纪末,一支名为“鲜虞氏”的分支,沿易水之南的另一条黄河支流“唐河”而下,在太行山东麓建立“中山国”。为与汉之中山国区别,可称之为“鲜虞中山国”。
沿唐河渗透入河北平原的鲜虞中山国,在站稳脚跟之后持续向南扩张,将控制线延伸入了另一条黄河左岸支流—滹沱河。这也就说,鲜虞中山国覆盖了以唐河、滹沱河流域为核心,北至保定、南至邢台北部的大片河北平原。这样一个出身不那么正统的边缘部族,之所以能够脱颖而出成为一方诸侯,在于其在制度上效法华夏诸国,同时又没有放弃其原本具备的优势。一个突出的特点是,原本在山地活动的鲜虞白狄,在开始筑城为国之时,仍然会更愿意将都城放在山地与平原相接的丘陵地带。城中有山的独特设计,使之得到了“中山国”之名。一旦受到致命打击,其残余势力会战略退入太行山地休养生息,然后再卷土重来(凭借这一优势,历史上中山国曾经两度复国成功)。
如果鲜虞中山国能够撑到秦国横扫六合之时,也许“战国七雄”的说法就将变成“战国八雄”了。然而将河北平原视为经略重心的燕、赵两国,显然不会愿意看到中山国在他们中间立国。公元前296,通过“胡服骑射”军事改革,学习到边缘民族军事优点的赵国,不仅向河套地区扩张成功,更一举拔掉了中山国这个心头大患,将自己的疆土扩张至了南易水一线。
之所以在三国时代回顾“鲜虞中山国”的历史,是因为在地理环境没有发生大的变化的情况下,历史总是会出现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举个西方的例子,欧盟的前身是1965年成立的“欧洲共同体”。创始国为:德国、法国、意大利、荷兰、比利时、卢森堡。如果你把这6个国家在地图上圈起来,再与公元9世纪初,日耳曼人建立的“查理曼帝国”相对照,会发现它们的范围如出一辙。而“查理曼帝国”仅存在了一世,就分裂为了西法兰克王国、中法兰克王国、东法兰克王国三部分(分别对应现在的法国、意大利、德国三国)。从大历史的角度看,今天的欧盟无非是在新瓶装旧酒式的,重复查理大帝在1000年前的努力。
在三国时代,同样有这样一支不那么正统的割据力量,依托太行山地为其加成的防御优势,重复中山国曾经的历史。这支力量就是“黑山军”。黑山军源出于“黄巾之乱”,是黄巾军中势力最强者。在袁绍与公孙瓒争夺河北的战争中,曾经作为重要的第三方力量参与。公元205年,在曹操清剿完袁绍军事集团在大河之北最后的残余之后,这支最后的黄巾军,在其首领张燕的率领下,审时度势成为了曹魏阵营的一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