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300年,燕国跨越燕山山脉击败“东胡”等马上民族,将属于东北版块的“下辽河平原”(辽河下游平原)及辽东半岛纳为燕国的领土。为护卫北疆而修建的“燕长城”,甚至还延伸入朝鲜半岛北部。需要说明的是,依据地形所做的“下辽河平原”及“辽东半岛”的分类,只是一个地理上的分类。历史上,参与这一地区博弈的各方力量,更多是以辽河下游为界,将之分割为 “辽西”、“辽东”两部分加以识别。无论从哪个角度进行划分,我们都可以将之合称为“两辽地区”。
燕国的这段存续史,不仅让河北地区有了“燕赵之地”这样的别称,更从地缘政治层面验证了华北平原北部的独立性。汉王朝在践行“天下九州”的设计理念时,亦没有将“燕地”归入冀州,而是单独建制了以燕国之地为基础的“幽州”。及至今日,大河以北的行政区划格局,依然与当年一脉相承。北京、天津这两个直辖市,取代了当年的燕国和幽州,与代表冀州的河北省共存于河北平原之上。只不过这种嵌入式的结构在设计上不甚合理,使得今天的河北平原在结构上支离破碎,难以形成合力。
“燕赵之地”当下的尴尬性,与北京的特殊身份有关。这座燕国原来的建都之地,历史上在成为整个中央之国的政治中心之后,就不能再直接承担抵御外部压力的职责了。有鉴于此,整个河北地区被定性成了护卫帝国中央的“直隶”区,而不是平级的行政区存在。当威胁北京的压力不再只来自北方,还来自于海洋之后。天津这个原本在历史上籍籍无名的“幽州”临海之地,也历史性的获得一个一级行政区的地位,从而使得河北地区的地缘结构进一步破碎化。
在东汉及三国时代,幽州之地远没有后来的地位那么重要。帝国中央的选择,还在长安和洛阳这两个更接近中央之国中轴线的位置摇摆。这意味着,幽州在设计上不会有今天的烦恼。不过这并不代表,幽州的设计完全与地理结构相契合。燕人在燕北地区的拓荒,以及汉帝国后来沿着相同路径的扩张,使得幽州的范围得以扩张到了两辽地区,乃至以大同江平原为核心的朝鲜半岛北部(也就是著名的“汉四郡”)。
两辽地区和朝鲜半岛北部所拥有的冲积平原,及其所具备的农业基础,是中原政权能够在此扩张并立足的基础。黄仁宇先生曾经提出“15英寸等量雨线”理论,来确定中央之国核心农业区的北方界限。15英寸相当于380毫米,年降雨量低于这个数字的话,农作物将难以生长。将这条等量雨线叠加到中国地图上,会发现它出长城的位置惊人的吻合。然而“15英寸等量雨线”理论却无法解释,东北地区长期不能被纳入中央之国的问题。
土壤、水、温度是影响植物生长的三个最重要因素。同处季风区的东北地区,年平均降水量并不比华北平原更低。对于东北地区来说,进行农业开发的最大障碍是温度。绝大多数农作物只有在日平均气温稳定上升到10℃以上时,才能够活跃生长。为此,农业专家们通常会把一年当中,日平均气温≥10℃的时段统计出来,再将这一时段日平均气温累加出一个总和,用以反映各气候带的热状况,这样累加出来的温度总和被称之为“活动积温”。据此为依据可以将地球表面划分为三个温度带,包括:寒带、温带,以及热带。以中国所处的北半球来说,越靠近北方气候越寒冷,反之则越温暖。
今天,中国的大部分领土都处在温带范畴。根据“活动积温”的不同,由北至南还可以分割:寒温带、中温带、暖温带、亚热带三个次一级的温度带来。粗略划分的话,秦岭-淮河以南,也就是气象意义上的中国南方地区属于亚热带;秦岭-淮河至长城一线的华北地区,则为暖温带覆盖;大部分东北地区则归于中温带。之所以说“大部分”,是由于“两辽地区”,因其相对较低的纬度及直面海洋的位置,能够跻身于暖温带范畴。
以汉代北方地区所主要种植的粮食作物:粟(脱壳之后就是小米)、冬小麦、大豆来说,本质都是暖温带作物。这意味着即使有良好的土壤和降水条件,在东北的中温带地区大规模推广暖温带作物,也是十分困难的。不过随着抗寒品种的选育及新作物的引入,东北地区的这块短板早已被补上。比如曾经只能在热带、亚热带生长的水稻,现在已经能够在黑龙江流域大规模种植。只是在包括汉代在内的大部分历史时期,中央之国在北方的扩张,还是会受限于这条中温带与暖温带的分割线。
有一个简单的方法,能够帮助我们在地图上定位这条温度线,那就是燕山北麓画出“北纬42度线”这条纬度线。这条从“两辽地区”及朝鲜半岛北部穿越的直线,能够帮助我们理解,为什么这两个地区在历史上能够进行大规模农业开发,并因此与中原政权关系紧密。当然,在漫长的历史中,地球表面的温度并非是一成不变,而是会周期性的进入温暖期和寒冷期。从燕国在两辽地区扩张开始,一直到东汉后期,东亚大陆的温暖都处在上升阶段,整个时段的平均气温要比现在高出1度左右;进入东汉末年则开始进入一个新的寒冷周期,这使得三国时代最寒冷的年份,气温要比现在低上1.5度左右。
温暖气候成为了燕国和后来的汉王朝,开拓燕山以北地区的催化剂。由此也引发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本来就具备地理独立性的燕北地区,在经济上也有了脱离华北平原控制的基础。在王朝稳固时期,将燕山南北划入一个行政区,有助于共同应对来自边缘民族的压力。然而在各自为政的大分裂期,具备地理、经济独立性的两辽地区,将很容易脱离幽州本部的控制,或自行割据,或为边缘民族建立政权提供农业基础。
以三国时代的情况而言,在燕山南北建立割据政权的,是两个有着相同姓氏的诸侯,分别为控制幽州本部的公孙瓒,以及苦心经营辽东的公孙度。至于辽西地区,则为内迁的游牧部族“乌桓”所控。关于他们的故事,相信熟读《三国演义》的人都会有印象。尤其是身为赵云旧主的公孙瓒,出镜率颇高。顺便说一下,公孙瓒和公孙度虽然同姓,但并没有证据表明两人间有亲属关系。两人分据幽州两端,只能说是一种巧合吧。
这些英雄人物之间的纠葛,在正式进入历史线后将逐一展开。当下的任务,还是先把各行政区的宏观地理关系理顺。这片“大河之北”的故事还远没有结束。下一节,我们将揭晓幽燕二州的地理分割线在哪里。最有读者缘的赵云,他的故乡在地缘位置上又有什么独特之处。
大河之北—冀州.并州.幽州(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