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格会”又被称之为“教友会”或者“公谊会”。其信仰者与清教徒们的共同点,在于不认可与神交流的权力由祭司阶层所掌控。无论这个祭祀阶层是由罗马教廷任命,还是置于英国的王权之下;不同点在于,清教徒以及其它新教信仰者,都认同圣经应该具有最高权威性和神圣性,个人可以通过圣经来与上帝沟通。为此,神职人员的存在还是很有必要的。只不过,他们的使命是帮助信徒更好的理解教义,而不是形成一个利益集团并掌控话语权。与之相比,贵格会的改革则更为彻底。尽管贵格会的教友们也认为圣经有其获得启示的价值,但更认同信徒个人可以通过静默冥想获得上帝的启示。这种带有神秘主义色彩的修行方式,在世界各地、各种宗教中都普遍存在,中国人更不会感到陌生。有鉴于此,很多贵格会团体甚至不需要牧师。
大多数宗教改革者,都认定自己不是在进行一场宗教改革,而是在恢复宗教的最初的面貌。从这个角度来说,贵格会的思想无疑要更原教旨。最起码它的信徒可以从逻辑角度认为,在先知们的言行没有被整理成文之前,获得神启的方式就是他们这样。顺便说下,贵格会中的“贵格”二字(quake),直译过来的意思是“颤抖”。对这个名称来历的普遍看法是,在最初的修行聚会过程中,信徒们常常会因为得到了神启而激动的混身颤抖。考虑到它的信仰特点,这种现象的出现实属正常。
尽管贵格会回归宗教本真的想法要更加的原教旨,但就这次宗教改革来说,将权威归于圣经本身而不是固化了的祭司阶层,是其最核心的特点。对圣经权威的认可,能够让包括清教徒各派在内的新教信仰者们,在意识形态的最高层面形成统一(这种认知,也是“新教”被视为一个广义教派的基础)。反观贵格会的认知则显得非主流,以至于在被很多人基督徒认为是异端邪说。由此导致很多贵格会的成员,也不认为自己是基督教世界的一员。
一如我们一直在说的那样,无论在什么时代,因为理念不同分门立派都是普遍现象,那些有机会在地缘政治舞台上展现自己的教派,会更有机会在历史上留下痕迹。贵格会的幸运之处在于,宾夕法尼亚殖民地的建立者,是一位虔诚的贵格会信徒。1681年,威廉.佩恩在特拉华河右岸开启了用贵格会理念建设殖民地的“神圣实验”。由于威尔明顿(新瑞典的政治中心)及其以南的河口地区,此前已经有瑞典、荷兰,乃至英格兰的定居者建立殖民点,贵格会将殖民地政府设在了更上游一点的费城,以使得贵格会有更多空间开展这项实验。
比之清教徒在马萨诸塞殖民地的做法,贵格会的管理理念要更加具备包容性。为了凸显信仰中的包容性,宾夕法尼亚殖民地并不排斥其他宗教信仰者前来定居,对于原住民及之前生活于此的瑞典人、荷兰人,以及其它信仰的英国人都一视同仁;同时,每一个成年男性定居者都具备投票权,而不是像新英格兰地区那样,以信仰或者财产来限定政治权力。为了让这片殖民地更加的接近理想国状态,崇尚和平的费城贵格会政府,甚至认为宾夕法尼亚州不必有军队的存在。
应该说,“宾夕法尼亚州神圣实验”的想法是好的,但在丛林法则时代,过于理想的操作注定会遭遇失败。这一实验最大的难度在于说服“新瑞典”部分的殖民者。在费城以南的特拉华河河口地区,那些非贵格会信徒的定居者,虽然认为贵格会政府的宽容性对自己有好处,但却不看好这项实验,以及贵格会有些“异端”的教义。更重要的是,从地理位置来看,河口地区总是最有经济前景的。这一地区的殖民者,并不认为自己的经济上要依附于上游地区。反过来,在上游地区开拓的贵格会,则会需要特拉华湾作为出海口。
最终,在经过一番博弈之后,原本属于宾夕法尼亚的半个“新瑞典”还是脱离了贵格会政府的管理,独立成为了以“特拉华”命名的殖民地(1702年)。在北美十三殖民地通过战争脱离英国统治后,为了确保自己不被周边殖民地所侵蚀,这个面积仅比罗得岛大一点的殖民地,成为了第一个宣布加入美国联邦的州。至于宾夕法尼亚州,则因此被封闭成为了一个内陆州。当然,“内陆”的说法是说宾夕法尼亚没有海岸线。除非特拉华州和新泽西州在特拉华河上架一座桥(就象俄国和朝鲜在图们江口所做的那样),否则宾夕法尼亚还是能够通过特拉华河出海的。
如果贵格会象马萨诸塞湾的清教徒那样的人口基数和排外的态度,特拉华州应该是没有机会独立的。很多贵格会信仰者,最初的移民地其实就是马萨诸塞殖民地。在受到打压和排挤之后,被迫向包括罗德岛在内的宗教宽松之地迁移。悲剧的是,作为新教改革中的非主流,贵格会并没有清教徒那么大的群众基础。宾夕法尼亚前后吸引的贵格会移民,总数不过数千。宽容及反战的理念,更使得他们对外缺乏竞争力。这在地缘政治上,很容易呈现出孤立性与边缘性。
今天,全世界的贵格会教徒加起来也不过数十万,从这一数据也可以看出贵格会过于理想化的理念,在面对残酷现实时的不足。不过我们在现实生活中,并非完全感受不到贵格会的存在。比如著名的“桂格麦片”,最初就是起源于贵格会信徒所经营的麦片厂。桂格麦片那个让很多消费者感到眼熟的商标,便是一个身着桂格派教友服装的男子形象。
从对“自由”二字的理解来看,马萨诸塞清教徒社会所崇尚的,实际是一种“有序自由”。比较之下,贵格会对于自由的看法过于理想。前者的“自由”更多是对内而不是对外,甚至为了维护自身的自由,会用暴力手段影响其它群体的自由;后者对宗教和政治自由的坚持,则最终演变成了一种“自由至上”绝对自由观念。
作为一种理想、一种精神,“自由至上”理念占据着道德制高点。后来费城成为了“独立宣言”以及美国宪法的诞生地,与其这一文化积淀不无关联。然而当你面临外部竞争时,清教徒思维中的“有序自由”理念,又显得更加的实用。这也是为什么,你经常会观察到一个自相矛盾的美国。一方面,你会看到美国文化中对“自由”理念不遗余力的推崇;另一方面,却又会看到美国以种种“不自由”的手段,维护自身的利益及硬性帮助其它国家选择“自由”。
今天的解读,有助于帮助我们进一步理解美国文化的复杂性,尤其是在“自由”问题上所呈现的多面性。除此之外,随着宾夕法尼亚和特拉华州出现,“北美十三殖民地”中的北方地区,也完整的呈现在了大家的面前。下一节,我们将去看看,美国的南、北分割线,最初是怎么形成的。这背后又有什么样的地理、地缘因素在起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