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6-24
[威尼斯商人（下）]
作为一个因水而生、以贸易立国的城邦共和国，去和那些日耳曼王国争夺陆地霸权，显然不是威尼斯的强项，海上才是威尼斯人的空间所在。随着拜占庭实力的消退，威尼斯商人也开始图谋走出泻湖，打造一个海上商业帝国。公元10世纪末，在那个欧洲地缘政治版图基本成型的年代，威尼斯人海上霸业也开始扬帆启航。
为了争夺海上霸权，你首先需要建立一支强大的海军，对于熟悉水性又有钱的威尼斯人来说，这本身倒不是问题。商人的严谨性，使得威尼斯海军在组织性和效率上，要优于同时期的竞争对手。不过对于很多生活在大陆地区的人来说，往往容易把海上霸权理解为海军实力的比较。事实上，真正决定你在海上能走多远的，是你所控制海上基地的位置和数量。比如在美苏争霸时，苏联之所以没有在如日中天时，选择与美国争夺海洋霸权，就是因为美国可以从英国以及整个欧洲，继承大航海时代的遗产，先天在地球的各个角落拥有大量地缘条件成熟的基地。反之俄国在殖民时代的扩张，虽然为之获得了三大洋的出海口，但本质还是个大陆帝国，在大洋上没有美国那样的回旋空间。
同样的问题也适用于正驶向远洋的中国。尽管中国的海上实力，在这一阶段出现爆发性增长，以至于经常会听说所谓中、美平分太平洋的说法，但在第一岛链以东的岛屿，皆为美日所有的情况下，在可以预见的将来是无法做到这点的。即使是在中国视为后院的南中国海，如果没有支点可倚，想从这个方向走向蓝海，也面临战略性的挑战。好在地理、地缘条件都不是一成不变的。中国当下强大的经济实力，已经为之打开了一个弥补自身短板的战略窗口。
相信南海吸沙造岛的进程，已经让不少时政迷、军迷感到热血沸腾了。就西沙、永暑、美济、渚碧几岛的技术细节以及战术价值，网上已经有很多详细的解读了，这里就不再多言了。在这里只是从地缘角度做一点提示，即地理布局并不等地缘布局。所谓地理和地缘两个概念之间的本质区别，在于后来加入了“人”的因素。中国要想真正把南海变成自己的后花院，最重要的并不是军事层面的威慑，而是“人”的布局。简单点说，中国耗费巨资所打造这些人工岛，核心目标是要建成布局合理，能承载足够数量常住人口的海上行政区，而不仅仅是一个迪戈加西亚式的纯军事基地（标准是在人口数量，对周边竞争对手的岛礁形成压倒性优势）。
如果经过几代人的经营，能将覆盖西、中、南沙群岛的“三沙市”，打造成一个拥有十万数量级人口的海上城镇群，那么南海与东亚大陆的地缘联系，就算真正建立起来了。先于南海造陆行动而设立的“三沙市”，证明北京方面已经充分意识到在南海经营中，地缘融合的重要性。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上述设想在可以预见的将来都能实现。
回到威尼斯的问题来。以争夺地中海海上霸权的先天条件来看，直接继承罗马帝国遗产的拜占庭，无疑是最有优势的。拜占庭帝国之所以能够在蛮族入侵后的意大利，保留几个世纪的影响力，很大程度就是因为它代表着“罗马文明”，并且有实力维护罗马时代留下的海上贸易网。这使得包括威尼斯在内的很多沿海贸易城市，愿意主动接受拜占庭为宗主。
以威尼斯的地理位置来看，它由一个贸易枢纽城市，走向海洋帝国的第一步，是取得亚得里亚海海岸线的控制权。这片位于意大利半岛与巴尔干半岛之间的海域，传统上一直是拜占庭帝国的势力范围。包括威尼斯、南意大利，以及巴尔干半岛的亚得里亚海海岸线，都曾经长期为拜占庭所控制。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到了公元10世纪，君士坦丁堡不仅失去了在威尼斯的影响力，同时也失去了巴尔干半岛北部海岸线的控制权。
观察地图，大家会发现巴尔干半岛北部海岸线（亚得里亚海），散布着一系列与海岸线平行的岛屿，其总数甚至超过了一千。这一系列岛屿及其相应的大陆岸线，有一个特定的地缘标签——达尔马提亚（其岛屿部分为“达尔马提亚群岛”）。如果按照国土范围与海岸线相对应的原则来看，今天达尔马提亚地区应该为克罗地亚、波黑所共有。然而颇为奇特的是，整个达尔马提亚地区目前几乎都为克罗地亚所有，波斯尼亚——黑塞哥维纳共和国（波黑），只是勉强挤出了一个出海口，以避免成为一个完全的内陆国。
在我们目前所处的时空，是很难一下子解释清楚达尔马提亚的归属问题的（要等到奥斯曼人登陆巴尔干后）。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达尔马提亚地区因其优越的港口条件、漫长的海岸线，是任何一个试图称霸亚得里亚海的势力，势在必得的板块。不过最初迫使拜占庭退出达尔马提亚的，并不是来自意大利半岛的威尼斯，而是斯拉夫人。
我们知道，公元6——7世纪，在日耳曼人反客为主，肢解西罗马、威胁东罗马后，重生的拜占庭帝国之所以允许斯拉夫人越过多瑙河，穿越潘诺尼亚平原，进入巴尔干半岛北部的这片山地。这些从中欧迁移过来的斯拉夫人，演变成为今天的“南斯拉夫人”。在最近这一百年间，包括塞尔维亚、克罗的亚、斯洛文尼亚、波斯尼亚等南斯拉夫民族，经历了一场场分分合合的悲喜剧，并最终分别建立了民族国家。
拜占庭人当年的初衷是希望这些斯拉夫人，能够战略性的替代日耳曼人曾经发挥的作用，替帝国拱卫边疆。只是在时间的作用下，当斯拉夫人与巴尔干半岛在地缘上融为一体之后，君士坦丁堡再想控制这片土地，就不那么轻松了。好在拜占庭还暂时还能维持海洋优势，因此直至公元9世纪，达尔马提亚群岛及其北部的伊斯特拉半岛（今大部亦属克罗地亚），仍属拜占庭的势力范围。
随着“南斯拉夫人”的势力逐渐走强，那些原本在巴尔干内陆发展的斯拉夫人，也开始觊觎拜占庭在达尔马提亚的殖民地了。这部分向西发展的“南斯拉夫人”，就是现在的克罗地亚人。公元10世纪，克罗地亚人进入达尔马提亚地区，并且开始成建立基督教国家。为了对抗拜占庭帝国的影响，克罗地亚人选择了跟随罗马教廷的脚步，成为了天主教徒。在后来的历史中，来自天主教地区的征服者，进一步强化了克罗地亚人的天主教信仰。
为了控制达尔马提亚群岛，克罗地亚人也相应的发展了自己的海上力量。然而在严谨的威尼斯商人，以及旧宗主拜占庭帝国眼中，达尔马提亚的这些斯拉夫航海者，更像是一群海上秩序的破坏者，或者说“海盗”。其实说起来，在欧洲文化中海盗与海商之间的界限，本来也算不上泾渭分明。“海商”也会看准时机，做些无本钱的生意；“海盗”也同样会进行公平贸易，一些都只是相对而言罢了。
不管怎么说，逐渐失去亚得里亚海控制权的拜占庭，以及寻找机会进行海外扩张的威尼斯商人们，都有恢复亚得里亚海原有贸易秩序的想法。在多线作战的拜占庭无力主导这一切时，“威尼斯共和国”抓住机会与前宗主达成协议，以达尔马提亚为起点，开始了它的海外扩张事业。值得玩味的是，当年罗马也是以打击海盗、重建亚得里亚海贸易秩序为名，征服达尔马提亚群岛南部的“伊利里亚”地区的。
征服达尔马提亚的战争进行的很顺利，这很大程度得益于，散布于达尔马提亚地区的那些贸易城市，原来就属于罗马——拜占庭体系，克罗地亚人对贸易秩序的破坏，无疑也损害了他们的利益。即使不考虑归属感的因素，达尔马提亚群岛的前拜占庭殖民地，也是希望能够摆脱这些“蛮族”的控制的。在这种情况下，当历史跨入公元纪元后的第二个千年时，威尼斯人终于获得了达尔马提亚群岛（包括伊斯特拉半岛西海岸）的控制权，向建立地中海贸易帝国的目标迈进了一大步。
然而在地缘结构复杂的地中海，威尼斯人的海上之路，注定是不会平坦的。因为进入新千年之后，这片看似平静的海洋上，拜占庭海军并不是唯一需要关注的对象。很快我们就会看到，地中海再一次迎来了海上博弈的高丨潮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