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6-08
[诺曼人登陆英格兰，与“海峡帝国”时代的开启]
在经历过西撒克逊（韦塞克斯）、丹麦两个王朝之后，英格兰的统治权并没有顺利的交接到英格兰人手上，因为海峡对岸的诺曼人，认为自己更有资格继承英格兰的王位（欧洲王室有着复杂的姻亲关系）。公元1066年，诺曼人登陆英格兰，并且很快凭借强大的武力取得了英格兰的控制权。自此，英格兰进入了“诺曼王朝”时代。
很多时候，诺曼人会被人看做维京海盗的另一个标签，但通过之前的解读，大家应该明白了，二者之间是有本质区别的。最起码有一点是很明确的，这些定居法兰西已经一个半世纪的维京人，在语言、政治制度等方面已经法国化了。由于法兰克人在查理曼时代继承了罗马帝国的政治遗产，并且获得了教庭的认可，所以在文明层级上会自视高出英格兰人一等。这一心理无疑也影响了法国化的诺曼人。比如落户英格兰的丹麦人，会原意学习英语并与之整合，而跨海而来的诺曼人，却一直高傲的说着法语，以显示他们和英格兰人的区别。
从客观角度看，当时不列颠的发展水平，也的确和西欧不在一个层级上。这一点也体现在双方的军事水平上。前面我们曾经说过，法兰克人使用城堡和骑兵相配合的战术，克制了维京人的扩张。虽然诺曼人最终还是在法国殖民成功，但最起码没有出现英格兰那样，反客为主的情况。定居之后的诺曼人，对这两项军事技术极为重视。基于诺曼人本身的军事基础，诺曼骑兵很快成为欧洲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兵种。至于城堡的作用，当然是不能体现在登陆不列颠的战役中了。不过为了不让土著的盎格鲁——撒克逊贵族有机会与之对抗，统治英格兰的诺曼人，在修筑城堡和配备装备重甲骑兵的方面，对盎格鲁撒克逊人作出了严格的限制。
相比之下，在封闭的不列颠，英格兰人包括凯尔特人的军事水平发展严重滞后，你甚至能够在英格兰的军队里，发现石斧这样的原始武器。这也是为什么，军事水平同样说不上高，但却更加勇猛的维京人能够横行不列颠的原因。整个不列颠唯一能够有机会在中世纪体现价值的军事发明，可能就是威尔士人最先使用的“长弓”了。后来采用了这项技术的英格兰军队，在英法百年中取得了辉煌战绩。事实上，在整个欧洲，弓箭技术一直都不太受重视，英格兰人之所以独辟蹊径的发展长弓技术，就是因为诺曼人在常规军事技术层面，对他们限制太多了。大家所熟悉的，以箭术闻名于世的“侠盗罗宾汉”故事，最初就是以这一段历史为背景书写的。
说到这里，也顺便说一下，为什么在欧亚草原发挥过如此重大作用的骑射技术，没有能在欧洲普及。理论上看，既然游牧民族所使用的这项军事技术，让欧洲人如此印象深刻，他们应该会很快学习并普及才对。这一点，在战国时代就开始推行“胡服骑射”技术的中央之国，就是典型案例。至于欧洲，影响这一技术普及的一个重要因素则是气候。
尽管人类历史上，弓箭的发展源远流长，但亚洲游牧民族所使用的弓，技术含量要高出许多。其弓体是由木（竹）、角、筋等材料，以动物胶胶合在一起制成的“复合弓”（不同于现在的复合弓）。其最大的好处在于，弓臂可以在做的较短的情况下，仍然能够积蓄较大的动能。相比之下，如果只用一种材料做的单体弓，为了射的更远，就必须做得更长了。像英格兰的长弓，一般都在1.5米左右。对于有骑射需求来说，复合弓显然更为适用。
然而复合弓虽然有诸多优点，制造起来成本却较高，保养起来也有很高的要求。最大的问题在于，如果长时期处于过度潮湿环境就会脱胶，从而导致整张弓报废（在古代中国，军官要有专门的烘箱来对弓进行保养）。在干旱的欧洲大陆腹地，复合弓的维护相对较容易。而在受海洋气候影响，整体多雨潮湿的欧洲（特别是西欧），复合弓的性价比就太低了。
当然，这不是一个普及武器知识的帖子。如果把视角局限于此，就会有“唯武器致胜论”之嫌了。在这里谈到弓箭的使用，也只是让大家意识到，武器本身也是有地缘属性的。事实上，从战略层面上看，任何一件武器如果能在战场上发挥重大作用的话，都很快会被对手模仿或者找到克制方法的。决定战争走向的，最终还是彼此的战争潜力。回到地缘视角，如果法兰克人当初有机会在陆地战场与英格兰人决战的话，相信结束七国时代的就不是丹麦人了。从这个角度看，海洋是英格兰人最大的保护神。只不过，维京人恰恰是一个海洋民族。即带有维京海洋基因，又融入欧洲大陆先进文明的诺曼人，最终得以跨越海峡，成为英格兰人的统治者。
以欧洲松散的地缘政治结构来说，要想让英吉利海峡两岸诺曼底、英格兰共同处在一个国王治下，本来是非常困难的。真正让两地在政治上紧密结合起来的，是那些诺曼贵族。在完全征服后，为了控制英格兰，盎格鲁-撒克逊人的土地，大多被封建给了那些说法语的诺曼贵族，而这些贵族在诺曼底也同样拥有封地。一旦分裂的话，这些诺曼贵族就必须做选择题了。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诺曼贵族成为了维护海峡两岸政治统一的中坚力量，并且力保海峡两岸在同一位君主的统治下。然而从地缘角度来看，英格兰人和“法国人”之间的界线，却始终泾渭分明。最起码，诺曼人是不会放弃他们引以为傲的法语，去主动学习下里巴人的英语的（今天法国人还是这样）。
不管怎么说，从地缘政治角度看，欧洲都出现了一个横跨英吉利海峡的强大政治体。身兼英格兰国王和诺曼底公爵的君主，即可以调动诺曼底的资源，去降服威尔士、苏格兰；又可以利用英格兰作后盾，去欧洲大陆和原来的宗主“法兰西王国”争霸。尽管没有帝国之名，但我们已经完全可以用一个“诺曼帝国”或者“海峡帝国”的概念，来形容这个横跨英吉利海峡的政治体了。只不过，由于英格兰所给予“帝国”统治者的是一顶王冠，而诺曼底在法律上，是从属法兰西的一个公国。因此尽管“海峡帝国”的统治者，很多其实都不会说英语，并且把扩张重心放在大陆，但还是更原意突显英格兰国王的身份。由此，这个“帝国”与法兰西的矛盾，在历史上也就被定位为英、法两国的矛盾了。
相比“诺曼帝国”的概念，其实用“海峡帝国”的概念来概括这个二元政治体会更准确一点。因为英格兰的“诺曼王朝”，前后维持了不到百年（公元1154年宣告终结）。随后通过姻亲关系，取得英格兰和诺曼底继承权的，是来自卢瓦尔下游的“安茹公爵”。由此也开启了英格兰历史上的另一个时代——金雀花王朝，而“海峡帝国”的概念，也包括这个淡化了诺曼概念的，延续到15世纪中叶的王朝的。对于大多数中国人来说，可能永远会为欧洲王室这些复杂的亲戚关系感到困惑，并且为一个国家的君主，可以去继承另一个国家的王位感到不可思议。好在从地缘和大历史的角度看待这一切的话，倒不必去弄清这些世系问题。
从诺曼王朝到金雀花王朝，对于“海峡帝国”本身来说，并非坏事。最起码“帝国”在法兰西的领地又扩大了（相当于带了嫁妆进来）。此消彼涨，法兰西国王所能直接、间接控制的土地也就减少了。这一时期也是法国历史上最艰难的时期，包括巴黎在内的整个塞纳河流域、布列塔尼、卢瓦尔河以及加龙河下游（阿基坦地区）都成为了打着“英格兰国王”招牌的，“海峡帝国”的属地。
最终结束这一切的，是一场欧洲历史上最长的战争——英法百年战争（公元1327年——1453年）。这段历史中，大家最熟悉的人物，应该就是率领法国军队反抗“英国侵略者”的圣女贞德。公元1458年，“海峡帝国”在失去了在欧洲大陆的最后一个据点（加来）。经历过这一过程之后，真正由盎格鲁-撒克逊人主导的“英格兰王国”，也认清了海峡的力量，此后在战略上把自己定位为欧洲地缘政治的平衡者，即：自身不再谋求登陆，但却不让任何一国在欧洲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