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些跪在尘土中的党项人,沈光自不会拒绝他们的投效,在他看来九曲之地也好,积石城也罢,没有了党项和吐谷浑的人口做附庸补充,吐蕃人就是拿回这些广袤的土地也没用,反倒是要负担沉重的防务,反而是得不偿失。
“多谢大都护!”
“你们回去告诉所有的党项人,守住积石城,朝廷很快就会派王师过去驱逐蕃贼,等某从长安回来,自会带上你们去安西。”
安抚过这些党项武士后,沈光没有再耽搁,直接招呼着封常清他们上路了,他这回回长安,也是带上了封常清,比起其他幕臣来,他最信任的始终都是和他志向相投的封常清。
当沈光离开武威城时,长安城里有很多人已经在掐着日子等待他的到来,而这些人里就有李林甫这位已经快走到人生尽头的宰相。
“阿耶,你不能再操劳了!”
从庐山凌云峰赶回来的李腾空看着满头白发,衰老得厉害的父亲,蹙着眉头说道。
这位身穿鹅黄道袍,修道有成的女冠便是李林甫最小的嫡女,从小便性子清冷,长大后更是离家修道,数年都不曾回过长安城。
“腾空啊,阿耶时日无多,只是想见一见沈郎罢了,有些话想和他说说。”
李林甫在女儿的搀扶下,坐在了书房外的门廊坐垫上,看着那已经泛黄的树叶,苍老的脸庞上满是担忧,这两年时间他可以说是心力交瘁地维系着朝堂上的平衡,不至于让杨国忠的新政太过冒进。
“那位沈郎真得值得阿耶你这般念着吗?”
对于那位名动天下的沈郎,李腾空心有涟漪,可她很快就将那已经模糊的身影给抛诸脑后,她不明白为什么阿耶如此执着于要和这位沈郎见面。
“你是阿耶的掌上明珠,虽然阿耶知道你不喜阿耶过去做的那些事……”
李林甫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他是真的疼爱这个从小就被认为有出尘之姿的小女儿,所以他允许这个女儿可以按着自己的想法自在地活着,想学医就学医,想修道就修道,不想嫁人那便不嫁,“只是阿耶如今后悔了,当年阿耶就该把你嫁给沈郎啊!大不了便豁出这张老脸让圣人下旨……”
“阿耶,女儿说了此生不嫁便不嫁。”
“不嫁就不嫁,只是腾空啊,你若想自在地活着,做想做的事情,阿耶死了,就没人能再护着你了啊!阿耶要为你,为李家找个依靠啊!”
李林甫的手落在了女儿的额头,这个曾让天下人惊惧愤恨的奸相,在走到生命最后的时刻时,也和普通人一样,最放不下的还是骨肉至亲。
还有这大唐,圣人啊,你要做圣君,可是大唐的根基除了百姓,还有世家和豪强,五姓七望也好,北地的世族豪强也罢,当他们被逼上绝路的时候,同样是会造反的。
长安城外,看着修缮一新的官道铺上了水泥路,沈光也不由感叹起来,他从凉州直奔长安的路上,眼见着越靠近关中,那官道便越好,在驿站里住宿的时候,也能听到底下那些小吏谈论杨国忠时敬畏有加。
只是不知道将近三年不见,杨国忠是不是还会像当初那般信任他,看着阳光下雄伟的长安城,沈光这般想到,然后他看向了身边的封常清,“封兄,进城后我们该先去哪里?”
沈光是奉旨还朝,按道理说他应该先去丈人王忠嗣府上,然后再去宫中拜见圣人,只是想到自己和李隆基之间的关系,他犹豫起来。
“主君何必着急,先去哪儿可未必由得我们做主。”
封常清笑着说道,然后沈光便明白过来,封常清的意思分明是李隆基会主动来见他。
“好吧,那咱们且下马慢慢走!”
沈光从马上下来,和封常清牵着马在官道上朝着远处的城门走去,身后的亲从官和牙兵们亦是同样下了马,边上的商人和行人们都是很自觉地让到了边上,他们看得出这伙没有亮明旗号的骑士怕是边军,那股无形中透出的肃杀气息可不是关内承平日久武备废弛的军队能有的。
果然没过多久,沈光便看到了老熟人,龙武军的龙虎大将军陈玄礼,只见这位仍旧扮做了奴仆模样,迎面走来后便到,“沈郎君,主人等你多时了?”
“李兄也来了。”
陈玄礼看着神情惊讶不似作伪的沈光,想到始终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圣人,便清楚眼前这位已是安西副大都护的沈郎也是演得好戏,只得心中默念了几句,“难得糊涂!”,然后在前带起了路。
没过多久,沈光便在官道边上的某家逆旅里见到了李隆基,只见这位圣人比之四年前要苍老了许多,不过从其脸上倒是不见多少愠怒之色,显然哥舒翰丢了大非川,还不至于让这位圣人太过生气。
“沈郎。”
“李兄,许久不见,你老了。”
听到沈光的话,李隆基愣了愣,随后便大笑起来,沈郎还是那个沈郎,会对他说实话,想到这儿,李隆基觉得有些事情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就算沈郎早就知道他的身份又如何。
“知道你要回来,所以为兄特地在这里等你。”
“我就知道李兄消息灵通,刚才我还和封兄打赌来着,看起来又是我赢了。”
“愿赌服输。”
封常清很是配合地说道,然后取了腰间的酒壶道,“接下来入了长安后,某必定滴酒不沾。”说完便拔了塞子猛灌起来。
李隆基看着满脸无奈的沈光,心思玲珑的他便猜定是沈郎早就料到自己会来迎接他,所以才打赌赢了封常清。
待封常清喝光,醉醺醺地被扶到边上趴在桌子上后,李隆基颇有深意地看了几眼这个因为他爱屋及乌才特意简拔的安西副大都护,也不由暗道这真是个聪明人。
“沈郎,你可知道圣人大怒,说都是你的错,才让哥舒节度使酿成大错,以至于丢了大非川。”
“圣人确实没说错,这是我的过错,和哥舒兄没关系。”
沈光朝李隆基说道,历史上哥舒翰虽然后来也因为中风而导致瘫痪,但没有那么早,他确实得为此负责。
“你还是老样子,哥舒节度使酗酒好色,以至于被酒色掏空了身体,和沈郎你又有什么关系?”
“李兄,你在宫中常伴圣人,可知道圣人召我还朝,究竟有何处置?”
“某听圣人偶尔和杨相提及过,想要让沈郎你戴罪立功,率领大军灭吐蕃,夷其宗庙,执赞普并蕃贼百官献俘于太庙。”
看着李隆基亲口说道,沈光便知道他猜对了,李隆基还是没有耐性,等着吐蕃被慢慢困死在高原上。
“李兄,我知道圣人想要灭吐蕃以祭告宗庙,抚慰殁于王事的将士英灵,可蕃贼都城地处高原绝域的腹地,王师一旦深入高原,战线自凉州便要拉长至六七千里,一旦粮道被断,便是灭顶之灾,我远远不及当年薛帅,如何敢拿数以十万计的王师将士性命行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