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他来长安城,也是听说青龙寺挑选了诸多弟子前往安西那等偏远苦寒之地弘法,因此很是想和那位能劝动法门的沈郎君探讨番佛法的。
人群熙熙攘攘地向前而去,鉴真和尚最后也进了沈园,他本以为沈园应是极为奢华的场所,结果发现那广场除了占了个大字,便是干净规整,此外倒是不见有多少装饰。
看着广场上攒动的人头和嘈杂的声响,人们口中的那位黄小娘子穿了身素净衣服,脸上没施什么粉黛,就如同她那位老师永兴姬那般素面朝天。
沈光并不知道,他留下的那些后世音乐戏剧理论,直接让那些浸淫于自己所擅长领域的伶人乐人们爆发出了何等的创造力和能量,永兴姬许合子、马仙期、贺怀智、李龟年、公孙大娘这些在开元年间就已经声名赫赫的乐师们几乎废寝忘食地钻研着沈光留下的那些手书。
厚积薄发之下,他们所创造的乐曲戏剧几乎像是井喷般呈现于世间,这也让李隆基这个风流天子根本就舍不得离开长安城,只怕错过了新曲新剧的首演,如今就连他曾经花尽心思的梨园都等同于并入沈园了。
“黄小娘子虽然不是绝色,可是这歌喉曼妙,便是佛陀菩萨听了也要动凡心!”
穿了身墨绿色袍子的汝阳王李琎朝身边的圣人说道,他雅好音乐,同时也是大唐宗室里的头号酒鬼,杜甫做得那首《饮中八仙歌》里便说,“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曲车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
李琎回长安以后,听了这首诗后便十分欢喜,恨不能与杜甫把酒言欢,只可惜那时候杜甫已经动身前往安西,后面这位汝阳王就成了沈园常客,封地食邑的产出也全都花在其中,更是时不时向圣人请求移封安西,说要和沈光做个伴。
“花奴动心了?”
李隆基看着这个风流倜傥的侄子,不由笑道,李琎是他兄长宁王李宪的儿子,从小姿容妍美,而且聪慧机敏,自幼便时常被他接入宫中亲自教养,是宗室子侄里最得他宠爱的。
“三郎说笑了,黄小娘子虽好,可是我独爱永兴姬。”
李琎连忙摆手道,他知道自己这位叔叔向来爱乱点鸳鸯谱,生怕他下道圣旨,坏了自己追求永兴姬的大事。
李隆基闻言笑了起来,说起来永兴姬可是比他这个侄儿还大上几岁,这爱好倒是颇类他年少时。
就在叔侄两人说着话的时候,那靠着广场的楼阁露台上,自有乐师们手捧乐器鱼贯而出,而这时还有些喧嚣的广场立马便安静下来,再没有人高声说话。
也就李隆基他们身边皆是龙武军和内侍扮做的寻常人隔开旁人,叔侄两个仍旧聊着天,“三郎,怎地玉娘也在台上?”
“玉娘闲暇时也喜欢来这儿唱歌跳舞,某觉得这般仰观玉娘风姿也颇有妙趣。”
“三郎说得是,只可惜永兴姬还是不怎么爱抛头露面,不然某定要……”
叔侄两人都各自望着台上钟情所爱,言语里全是宠溺和喜欢,这时候乐声已然响起,那位黄小娘子款款走出,那清亮的嗓音带着几分慵懒和哀怨,却是在广场上慢慢回荡。
“谁不是来人间头一遭,管不了太多的地厚天高,胆敢对佛陀撒个娇。哈啊~青春年少(小尼姑年方二八),只叹呐,光阴催老(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哈啊~怪一阵春风料峭!(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看不破这尘嚣(为何腰系黃绦,身穿直缀?)!”
歌唱间,还有永兴姬念白,直叫李琎眼神痴迷,那露台极大,除了唱曲外,自还有扮做小尼姑和小和尚的乐伎和阉伶翩翩起舞,却是叫站在前面的百姓们看得如痴如醉。
“小和尚他闲把木鱼敲(他是个)暮暮又朝朝,好生无聊(偷心盗)反复说,诸法万象般若(他眼底眉梢)阿弥陀佛呀(围着我绕啊绕)谁不是,来人间头一遭(路迢迢夜悄悄)
只想把风月都瞧上一瞧(等明月来相照)何妨向菩萨告个饶(意中人,与我赴良宵)”
虽不是头回听这《孽海记》的曲儿,可晁衡听着那撩拨人心里又酥又麻的歌声,也是入了迷,浑然忘了身边的鉴真大师。
“我此番,夙愿了(世人总是有太多烦恼)痴心愈烧(万情千绪都要奔走相告)披了件僧袍(转过头寄托神明祈祷)掩着面,笑一笑(神明不凑热闹)地狱门,灵山道(哈,写书人,落笔匆匆潦草)听过往人嚎啕(来不及追究个中蹊跷)人世间并不算逍遥!”
鉴真和尚听到后面,也差点忍不住哼唱起来,“地狱门,灵山道,听过往人嚎啕,人世间并不算逍遥!”这曲儿有佛性,也难怪法门会让寺中弟子来听曲,若是守不了便还俗了也罢。
一曲既了,鉴真和尚微笑着从人群里离开了,他听晁衡说过,貌似这首曲儿也和那位沈郎有着不小的关系,他或许该考虑去趟凉州,见一见这位深具佛性的沈郎。
“这曲子果然有趣。”
李隆基摸着胡须自语起来,他回宫以后,便听太子说如今沈园里最火的戏剧便是那《孽海记》,尤其是这首主题曲,更是坊间传唱,不知道多少年轻和尚动了凡心还了俗。
这沈郎还总是能给朕惊喜啊!
李隆基笑了起来,随后便拉上侄子自往前方楼中而去,他要去听听那《孽海记》的故事到底是什么样的!
混在人群里的元载阴沉着脸,他原本想着寻机会把那公孙小娘子给绑了,谁知这沈园护卫都堪比皇宫,平时要进园听曲的贵人尚且都得过那所谓的安检,至于这开放日时,虽说能把园内园外给挤满了,可是他哪有胆子让手下人马动手,到时候怕不是要被这么多百姓给打死。
永王也真是个废物,这么个宗室大王,竟然连个小娘子都请不动!
元载骂骂咧咧地离开了人群,虽说那黄小娘子唱的曲儿端得曼妙好听,可越是见到沈园这般万人空巷围观聆听的盛况,他心中便越发嫉妒憎恨沈光。
陈玄礼收起了酒囊,圣人进了沈园内园,叫他松了口气,这内园护卫可不比皇宫大内差多少了,那些自大唐镖局轮换的护卫可都是军中退役的壮年老兵,便是连他都要眼馋的。
外面的露台上,沈园的乐师歌姬和伶人们依然在唱着一首又一首的歌曲,可是园内的戏楼里,那些进场的贵人们早就将那些座位给占了个满满当当,虽说沈园的戏楼只卖月票,最低也是千贯起价,可是长安城里权贵多如狗,区区千贯看不起谁呢!
像是西市那些大胡商便是想花十倍价钱买张票,都没门路,只能派家奴每日来排队,买那限量的日票,若是想买月票,先把户籍入了大唐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