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刃和刀刃的摩擦,战马和士兵的血肉碰撞,不断有手持陌刀的士兵被撞翻,也有奔驰的吐蕃铁骑被斩得人马俱碎,那些冲破第一道刀墙的吐蕃铁骑紧接着遇到的便是第二道、第三道。
沈光这时候终于明白为何史书上会记载,“当其刀者,人马俱碎。杀数十人,阵乃稍定。于是嗣业率前军各执长刀,如墙而进。”
连环七阵冲锋,李嗣业最终双臂发颤地拄刀而立时,他麾下儿郎们组成的刀墙已经千疮百孔,可是那些吐蕃铁骑也全都成了地上血肉模糊的碎块。
看着前方不过三十步之遥,头戴金盔的白发老贼,李嗣业狂笑了起来,他虽然已经精疲力竭,可是他听到了身后的马蹄声,他知道沈郎终于抓住了他和田珍舍命夺来的机会。
“杀!”
烛龙莽布支嘶哑的苍老吼声唤醒了他身边几乎被唐军夺尽气势的亲兵们,他看着对面盔甲残破冲来的明光铁骑,脸庞扭曲着,终于到了这兵对兵,王对王的最后时刻,他就不信自己拿不下那个沈光小儿。
沈光死死地盯着那个须发花白,面目狰狞,迎面冲来的吐蕃元帅,他今天一定要将这老贼碎尸万段,否则难解心头之恨。
箭如雨下,沈光身后明光铁骑扣下骑弩的悬刀后,直接扔在地上,或持矛或挥刀,和对面的吐蕃骑兵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看到前方沈郎终于和老贼厮杀在一起,双臂恢复些知觉的李嗣业亦是咆哮起来,“还有力气的,随某拦住那些碍事的蕃贼。”
几乎是片刻间,四周的左右二军的重装步兵们亦是嘶吼着拦住了那些试图支援自家主帅的吐蕃士兵。
南霁云、白孝德他们自发地拦住了烛龙莽布支麾下的那些亲卫将领,而烛龙莽布支麾下的猛将亦是同样拦下了其他明光铁骑。
“老贼,受死!”
“小贼,受死!”
马上沈光迎着烛龙莽布刺来的长矛,径直从马上飞扑了过去,感受着长矛从腹部的甲叶弹开划过,好似被铁锤狠狠砸了一下的沈光眼神凶戾地在这个吐蕃元帅惊慌的目光中将他从马鞍上按了下去。
两个人在满是鲜血的地上翻滚,烛龙莽布支虽然年老力衰,可这时候他就像是垂死的老狮子般疯狂地挥拳挣动,试图脱离控制。
沈光像条大蟒似地死死箍住了身下的烛龙莽布支,双手掐着他的脖子,任由这个吐蕃元帅用拳头不断砸着他的肋骨。
四周两人麾下的将领都想去救护自家主君,也全都杀红了眼。
烛龙莽布支面孔发紫,喘不过气的他终于再也挥不动拳头,这时候沈光才松开他的喉咙,不等这吐蕃元帅喘息,他的拳头就如同雨点般落在了这个老贼的脸上,他没有去拔刀,死去的王神圆告诉过他,在战场上一旦和敌人倒地纠缠,就别再想着去找兵器,用尽全力杀死对方就是。
铁拳套下,原本还在挣扎的吐蕃元帅渐渐没了动静,那张苍老的脸庞血肉模糊,露出了白色的面骨,直到头骨都被沈光锤得变了形,脑浆迸裂,只剩下两条腿无意识地抽搐着。
“主君,老贼死了!已经死了!”
最先杀死对手的南霁云抱住了仿佛不知疲倦地挥拳的主君,大声地喊了起来。
从烛龙莽布支的帅旗倒塌的那一刻,剩下的吐蕃军队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崩溃,兵败如山倒成为了最好的形容词。
凿穿了四千吐蕃预备队阵势的高仙芝甚至还来不及让麾下的明光铁骑重整队形,那些还活着的贵族军官就舍弃了所谓的氏族荣耀和尊严,拼命地朝着大营的方向逃去。
“将这些蕃贼通通赶去婆夷河畔,全都杀了吧!”
高仙芝没有亲自带队追杀,而是朝赵崇玭和贾崇瓘吩咐道,然后不过两千多还有再战之力的安西军骑兵追着近万的吐蕃溃兵朝婆夷河的方向驱赶而去。
再次见到沈光时,高仙芝也被吓了一跳,实在是脸上满是血污的沈光和他印象中始终风度翩然的沈郎差得太远。
“大都护,……”
南霁云上前拦住了高仙芝,自家主君还没有恢复过来,他并不想让任何人打扰。
高仙芝并没有怪罪南霁云和四周的白孝德等人,反倒是为沈郎感到高兴,能有这样忠诚勇猛的部下,就算他卸任安西大都护,想来沈郎也能做得比他更好。
“烛龙那老贼呢?”
看到高仙芝没有再上前的意思,南霁云松了口气,然后指着不远处那坨已经不能称之为尸首的模糊血肉道,“老贼是被主君用拳头活生生打死的。”
看着那根本难以辨认的破碎首级,高仙芝也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不过想到这一仗碎叶军打得几乎半残,以沈郎那种珍惜下属的性子,会如此愤怒也不足为奇。
想当年,他也曾和沈郎一样,是个这样的少年,会为了伙伴和部下的死而彻夜哀伤,直到在战场上见惯生死,最后麻木,才能从这种情绪里走出来。
“那便让沈郎好生静静,你们且休息,某自让孽多城派人来打扫战场。”
高仙芝拍了拍神情同样毫无喜悦之情的南霁云肩膀道,“战场便是这样,昨日还把酒言欢的朋友,也许今朝就战死沙场,且看开些,若你们都是这般苦大仇深的样子,沈郎又该如何自处?”
“末将受教,多谢大都护。”
不独是南霁云,便是白孝德、张小敬几人也都是朝高仙芝行礼,他们明白了这位大都护的意思,自家主君是在责怪自己啊!所以才全无半点大胜后的喜悦!
高仙芝领着亲兵离开了,越是重情义的人,就越难适应这种残酷的战争,沈郎以往虽然明白慈不掌兵的道理,可在他看来沈郎经历的那些战事都不算什么,只有这一仗下来,身边亲近的牙兵、部将、视为友人长辈的属下全都在自己眼前战死,才能让沈郎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战场。
孽多城内,当高仙芝的牙兵挑着烛龙莽布支这位吐蕃元帅的金盔和大纛在城下耀武扬威地煊赫着大唐王师的武功后,整座城市都爆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
没射咄更是连忙下令打开城门,领着迦布罗的兵马出城接应,当沈光率领碎叶军全军出城时,他将孽多城的防御便交给了没射咄麾下刚刚赶到不久的小勃律军队。
“小王拜见大都护。”
在城门外,没射咄毕恭毕敬地下马朝高仙芝拜倒,他本想亲自牵马引高仙芝入城,却不料这位安西大都护摇了摇头道,“此战乃是沈郎之功,你且率兵打扫战场,吩咐城中杀牛宰羊,以贺王师大胜归来,届时你亲自为沈郎牵马吧!”
没射咄虽然还没有朝廷的正式册封,可是这几日他在孽多城内已然被所有的官员贵族认为是下任大王,眼下虽然被高仙芝拒绝,可是没射咄却并没有惶恐,他看出了这位安西大都护的意思,这是默认神威天将军才是大唐王师主帅的意思。
“大都护放心,小王这就让人去办。”
没射咄从地上起来,连忙唤过心腹仔细吩咐后,便连忙带着麾下兵马往城外战场而去,很快当小勃律的士兵们看到那被无尽的鲜血染红的战场上遍地尸骸,都忍不住露出了敬畏恐惧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