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德金喝光了酒壶里剩下的酒后,方自看向那个慷慨大方的陌生同袍,随后两人一齐笑了起来,而这时边上其余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半天前,他们还互不相识,可是此刻他们却是生死与共的兄弟了,恢复了些体力的几人将麻绳甩了下去,开始帮助下面攀山的兄弟们爬上险峻的山腰墙基处。
越来越多的蕃兵攀山而至,崔器亦是和身边十个陇右的老兄弟抓着麻绳爬了上去,这时候雨势仍大,但却不像先前那般暴雨如注。
“还有力气厮杀的,准备随某登城,剩下的给某好生把绳梯给扎牢了。”
崔器这个时候可顾不得会不会惊动城墙上的吐蕃守军,这场突如其来的夜雨固然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连云堡的城下,但是方才这些他特意挑选的蕃兵却是花了一个多时辰才爬上这山腰来。
按着那些葱岭斥候们所言,这个时候城墙上的吐蕃守军已然换防,不再是那些守了半夜疲惫不堪的士兵,而一旦云收雨歇,太阳出来,他们便会暴露,这个时候崔器必须选择敢死的勇士一起冲上城墙,直到后面李嗣业率领陌刀军登城。
三百多挑选的蕃兵在攀爬山岗后,只剩下两百出头,而这个时候还有勇力跟着崔器登城厮杀的只剩下百人不到。
“准备挠钩飞爪。”
崔器朝身边的陇右老兄弟们喊道,然后这些来自王忠嗣帐下曾经的陇右军里的精强勇士取了背在身上的挠钩飞爪,纷纷甩动起来,然后趁着天边雷光亮起的瞬间,朝着两丈多高的城头甩去。
箭楼内,来换防的吐蕃士兵在牌头的带领下正和原先的守备队伍争吵着,这么大的雨势,他们不愿意傻傻地去城墙上巡守,而那些脱光了甲胄衣服的吐蕃士兵也不愿意冒雨再徒步回营房去。
这箭楼虽然不算小,可是也挤不下两百多人,“娘若氏的,不要当咱怕了你,你们滚不滚?”
“要滚也是你们滚去守城墙。”
两个领兵的牌头,各自眼红脖子粗的争吵着,谁都不愿意在手下面前丢了面子,另外谁也不打算低头,要知道吐蕃军中向来以强者为尊,今日谁要是退了,以后堡中被同僚看不起也就罢了,就连将主都会把各种脏活累活的差事给他们干。
混乱中,两边士兵也推搡着骂了起来,箭楼内烧着火盆,不但能躲雨,还暖和得很,谁愿意去外面冰冷的雨中挨冻。
大声争吵中,这些吐蕃士兵压根没有听到外面雨中城墙下传来的吼声,就连先前那两个缩在墙垛底下的倒霉蛋因为冻了太久,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有条甩上来得挠钩搭在他们边上不远处的墙垛上,才让他们惊醒过来。
两人想从地上爬起来看个究竟,结果却双脚麻得直接摔在地上,等到他们扶着墙壁站起身时,墙垛口有黑影猛然越过雨幕现身,两人吓得想要拔刀,才猛然想起自己的刀枪都被他们丢在了地上。
来自陇右的百战老兵,几乎是照面的瞬间就痛下杀手,锋利的横刀贯胸而入,血水混着雨水顺着刀刃滴下,踢翻两个吐蕃士兵,他们便随即转身看住墙垛,然后帮着后面攀爬的蕃兵登城。
雨水自铁甲的缝隙下不断淌下,看着天际漆黑如墨的乌云渐渐泛白,沈光知道黎明已过,雨势正在渐弱,这时候他已经和将士们在弃马步行后,踩着泥泞的山路到了连云堡所在的山脚下。
沈光看不清楚半山腰上崔器他们到底到了何等地步,可是自那陡峭的山坡上垂下的一根根麻绳让他放心不少。
“陌刀军的儿郎,都与某卸甲!”
看着那泥泞不堪的山岗,李嗣业朝左右大喝起来,这该死的天气穿着铁甲攀登这样的峭壁,只会更加耗费体力,反正大家弓箭都用不了,城墙肉搏他们最不怕那些吐蕃蛮子的刀剑。
李嗣业带头脱去了身上的甲胄,沉重的铁甲落在泥泞的地上,七百陌刀兵亦是跟随李嗣业这位将主扯去了身上的甲胄,片刻间甲胄落地的砰砰作响声连成一片。
“沈郎,陌刀军左军七百儿郎请求出战。”
脱得赤条条只剩条马裤的李嗣业大声吼着,他这辈子还没打过连云堡这样险要的城堡,拿下这座吐蕃贼的要塞,就是对着陇右朔方那些家伙,他也够吹一辈子的牛逼了。
“战!”
怒吼声中,沈光解下腰间的酒壶扔给了李嗣业,“李兄,接着。”
“还是沈郎懂我。”
抄过酒壶,将陌刀背在身后,李嗣业头也不回地拎起麻绳,便在雨中攀爬起来,他身后七百条雄壮的陌刀手也是踩着泥泞的山岗,拽着麻绳手脚并用地向着连云堡登去。
冰冷的雨水中,卧倒在地的吐蕃士兵视线模糊,但他依然能看到晃动的脚踵,耳边也能听到那些唐人的低吼声。
“快,都上来。”
几乎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吐蕃士兵将胸口的铁哨挪到了嘴边,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因为在战场上逃亡没有战死,然后家里被挂上了狐尾,从那时候开始他被整整耻笑了十年。
即便来到这偏远的小勃律,他依然是同袍们口中懦夫的儿子,所以他才会和身旁死去的同伴被赶到城墙上挨雨淋,可是他不是懦夫。
当铁哨含在口中,这个吐蕃士兵笑了起来,然后他拼命吹出了最后那口气,凄厉的尖锐哨音在已然减弱的雨中响起,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声?但也足够惊动箭楼内正自对峙的两拨吐蕃士兵了。
“直娘贼的。”
崔器瞪着眼?两把拳头大小的金瓜锤狠狠砸碎了那个吹哨后已然死去的吐蕃士兵脑袋上,凹碎的脑袋红黄四溅?泛着鱼肚白的微弱天光下?他依稀能清楚那张笑脸。
“准备接战!”
听着远处传来的甲叶碰撞声和铁靴踩踏声,崔器朝四周登城的蕃兵们高呼起来?“朝某聚拢,干翻那些狗娘养的吐蕃贼。”
随着崔器的呼喊声?十来个披甲的陇右老兵顿时便聚在他身边?充当起箭头来。
“呜呼!呜呼!呜呼!”
吼叫声响起,蕃兵们跟在崔器他们身后,主动朝奔来的吐蕃守军杀去,狭路相逢勇者胜?崔器虽然不懂什么兵法?可是他知道眼下这等时候,吐蕃贼军必定人心慌乱,上去干就完事了,绝不能给对方重整旗鼓的机会。
崔器赌对了,那两个听到铁哨声的吐蕃军牌头虽然带着麾下士兵杀出箭楼?可是雨水模糊了他们的视线,让他们无法判断出到底有多少敌军攀上城墙。
随后当他们听到唐军厮杀时那熟悉的“呜呼”声时?全都是勃然色变,面露惊容?谁能想到唐军居然真能杀到连云堡来。
顿时示警的尖利铁哨声在城墙上响成一片,两个牌头都是不约而同地打算先守住箭楼?却不知他们这等自以为稳妥的做法反倒是让军心失了士气?直到前方唐军奋勇杀来?他们入目所及,除了十来个披甲士,剩下的都是光着膀子的蕃兵,方才后悔莫及。
可是这时候崔器已经领着十来个陇右老兵狠狠杀入了他们阵中,后面那些蕃兵也都个个被刺激得双目赤红,丝毫不管身上没有着甲,挥舞各色刀剑紧随其后,只管乱刀向前搠去。
一时间两百多吐蕃守军居然被不到百人的唐军压着连连后退,“杀!杀光这些唐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