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快靠近婆勒川的河岸时,碎叶军在毗邻的密林间熄灭了火把?然后给马蹄裹上厚布,含上衔枚。
沈光策马到达婆勒川的河面时?河水仅仅没过马蹄一掌而已,证明了何大力他们所言非虚?这几日婆勒川的河水变浅,根本不需要泅渡过河。
“过河。”
低喝声中?崔器领着蕃部兵马率先过河?直到河中央时?水面也不过堪堪打着他的靴子,这让崔器喜出望外,他已经能眺望到对岸山岗上模糊的城堡阴影,本来这河水当是这连云堡的一道天堑。
若是河水暴涨,他们渡河时被发现,贼军趁他们半渡击之,这一仗便不好打,不过如今真是老天都在帮他们。
崔器率兵渡河后,沈光催促着后面的军队迅速跟上,打连云堡这种要塞,除了要出其不意,更是要一鼓作气攻下,绝不能给守军喘息的机会。
半个时辰后,三千多战兵全部渡过了婆勒川,这时候距离黎明日出至少还有一个多时辰,沈光脸上露出了笑意,这一仗他已经打赢了一半。
“原地修整。”
沈光没有急着进兵,而是让士卒们坐下进食饮水,恢复体力。
来到崔器所在的先锋营,沈光看着挑选出来的三百士兵,让人送上了大坛大坛的安西烧春,让身边牙兵们给他们还有何大力所在的葱岭守捉军的斥候们满上了酒液。
“诸位,这杯酒某敬大伙,此去连云堡,必定马到功成。”
微弱的星光下,沈光举杯朝这些充当先登死士的蕃部兵马和葱岭斥候们沉声道,“打下连云堡,某必有重赏。”
“多谢将军赐酒。”
崔器带头应道,然后和手下兵马一起举盏,喝下了盏中的烧酒,胸膛仿佛有烈火燃烧,浑身的血液也忍不住沸腾起来。
沈光这时候抬起头,只觉得脸上一凉,随后便错愕起来,漆黑的夜幕中,那原本微弱的星光已经荡然无存,影影幢幢的浓墨黑云遮蔽了天空,黄豆大的雨滴随着天边亮起的电光轰然落下。
不过顷刻间,大雨倾盆,雨幕中,沈光用尽力气朝身前的众人嘶吼起来,“诸位,这场大雨若是早下半分,咱们便会被堵在婆勒川,如今咱们渡河之后方才落下,这雨势如此之大,贼军更加不知我军奇袭,足可见天命在我大唐。”
“崔器,出发,先登抢城。”
“末将领命。”
大雨滂沱中,崔器怒吼着,招呼手下挑选的士兵们翻身上马和葱岭斥候们朝着前方模糊一片的雨幕策马狂奔。
天空中轰隆隆响起的雷声盖过了踩踏的马蹄声,当崔器领着蕃部兵马出发以后,沈光也没有多做片刻停留,尽起大军紧随而上。
电闪雷鸣中,李嗣业狂笑着,这样的大雨下,大家的弓箭都使不了,而且那些吐蕃贼军决计想不到他们会趁这等雨夜进攻,到时候只要崔器领着蕃部爬上山坡,给他的陌刀军搭好绳梯,他们便能攀墙而上,这一仗赢定了。
“沈郎,这是老天也要咱们拿此头功啊!”
“李兄,莫要挥刀,如今可不是耍乐子的时候。”
骤然亮起的雷光,让沈光看到身旁的李嗣业手握陌刀高呼怪叫,连忙大喝道,虽说滚滚的雷声远在天边,但是谁知道万一雷劈下来呢!
这时候雷声炸响,得意的李嗣业也忍不住缩了缩脑袋,不敢再挥舞他那柄又粗又长的陌刀,只是放在马鞍旁,拼命策马前进。
只是短短片刻,地上就已经泥泞一片,崔器已经领着蕃部兵马下马步行,冰冷的雨水从甲胄内渗入,可是每个人都亢奋无比,出发前灌入酒壶的安西烧春不要钱似地从喉咙口咽下,望着前方高耸的山岗,他们浑身上下都在躁动。
“上。”
随着崔器的高呼声,他挑选的蕃兵士兵们索性脱了甲胄,将一卷卷麻绳盘在身上,手脚并用地开始向上攀爬起来。
暴雨如注,连云堡的城墙上,点燃的火盆片刻就被浇灭,那些守了半夜的吐蕃士兵被冰冷的雨水打得浑身都哆嗦起来,纷纷躲入城墙上的箭楼内躲雨。
看到涌入的士兵,被吵醒的牌头本待要喝骂,结果被那扑入的冷风里带着的雨水打在脸上,便不再做声。
连云堡地处孤山之上,被调来守城本就是件苦差事,底下这些士卒平时打骂也就算了,这等磅礴大雨,若是还不让他们躲雨,那是要挨刀子的。
“城墙上需得留人看守,你们自己选两个出来。”
牌头刚把话说完,便有两个倒霉的被其他士兵推出了敌楼,只能满脸不忿地冒雨去到城墙上角落的墙垛边上挨着躲雨。
两人连咒骂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盼着这场该死的大雨赶紧过去,浑然没有发觉在电闪雷鸣的天空下,城堡下方的陡峭山岗上是密密麻麻攀爬而上的黑影。
死死地抓着山壁上突出的碎石,谢尔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不时能看到周围有攀爬的同伴里有人被雨水冲刷滑落的石块砸中,从陡峭的山岗上摔落,消失在黑暗中。
一定要爬上去,仰起头,趁着天空里骤然亮起的雷光,谢尔杨心中喃喃自语起来,他原本是亚美尼亚军区的土著兵,后来被大食人俘虏,成了某位粟特胡商买下的护卫,直到不久前再次被福卡斯买下,成了奥卢斯麾下的蕃兵。
对于谢尔杨来说,在这场战争里立下功劳,争取成为碎叶军的一员,便是他最渴望的事情,他并非贫民出身,他姓马米科尼扬,他发誓要恢复祖先的荣光,带领家族重归中国。
坚硬的匕首插入岩石的缝隙间,谢尔杨鼓足力气继续向上攀爬,他身边能看到的同伴越来越少,如果不能爬到那该死的城墙底下,他迟早也会落到同样的下场。
“你听到了没?”
“什么?”
“城墙外面好像有动静?”
雨水中?挨着取暖的两个吐蕃士兵交谈着?最后他们爬起来,探出城墙?只是大雨滂沱中?即便是天边亮起了雷光,他们所看到的也依然是白茫茫的一片。
“你傻了?这样的大雨天,就是山羊都上不来……”
骂骂咧咧间?那个觉得自己听到什么的吐蕃士兵再次蹲在了墙垛底下?他想自己肯定是被雨水浇迷糊了,但愿这场雨过去后,自己不会因为生病而死。
两名吐蕃士兵并不知道当他们再次缩回墙垛底下躲雨的时候,他们脚下的城墙根底?有几个黑影在攀爬了数十丈高的陡峭山壁后?直接躺在了那只有两三人宽的城墙地基处,仰面朝天的大口喘着气。
冰冷的雨水从口中灌入,可是却难以浇熄谢尔杨他们胸膛里燃烧的热火,他们已经爬过了最艰难的陡峭山壁,剩下的无非便是攀上那只有两丈多高的城墙而已。
几乎是同时?和谢尔杨一起攀爬上来的蕃兵们都爬了起来,解下腰间的酒壶?谢尔杨晃了晃,接着便拔了塞子灌了一大口。
“兄弟?给我喝两口。”
身边响起的生硬汉话让谢尔杨没有把剩下那点酒都喝下去,他转过头?因为雨水而模糊的视线中?依稀能看清楚讨酒喝的是个蓝眼睛的突厥人?于是他把酒壶递了出去。
“谢了,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