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里,李亨还没从李泌带来的消息里回过神来,就杨国忠那等德行,也配称作铁骨铮铮!
要不是沈郎和杨国忠为友,李亨压根就不愿和杨国忠和解,要知道当初李林甫对他下狠手时,除了吉温罗希奭,便属杨国忠跳得最积极了。
“殿下,如今坊间声势已经造了起来,看起来沈郎是铁了心要对付王鉷。”
“王鉷这奸贼死不足惜,他干的那些事就是在动摇朝廷的根基。”
提及王鉷,李亨同样没好气,他虽然厌憎李林甫,但李林甫好歹做事还有几分底线,能守着左右库藏不让自家阿耶胡来,可是这个王鉷那就是彻头彻尾的佞臣,他这三年往宫中内库进献的钱财不下千万贯,全是搜刮来的民脂民膏。
李泌眉头微蹙,他也知道王鉷死不足惜,只是这王鉷自从充任户口色役使后便圣宠不断,迁御史中丞不说,还兼充京畿采访使,去年又加为京畿、关内道黜陟使,兼充关内采访使。
京畿、关内各地官吏的考核升迁都捏在王鉷手上,才让他能够大肆盘百姓,却没有地方官敢于上书揭发他,反倒是还有几个官员不明不白地死在任上。
“殿下,沈郎行事向来思虑周全,就算要对付王鉷也不该这么仓促,只怕事有蹊跷。”
“长源,你说我该不该向阿耶……”
李亨看向李泌,能整死王鉷,自然是大好事,若是有机会,他肯定愿意帮沈郎一把。
“殿下不可妄动,王鉷的事情,圣人未必不知,多半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李泌苦笑起来,他这话其实已经有些大不敬的意思在,只不过太子若真跑去圣人面前说什么王鉷该杀,那可就是前功尽弃了。
李亨看着李泌神情,原本脸上的兴奋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惆怅情绪,他也知道这其中道理,圣人是不会错的啊!
“殿下若真想做些什么,倒不如寻个由头去沈郎那儿打听下沈郎接下来打算怎么做,然后再禀告圣人,或许还有些益处!”
李泌相信,沈光既然敢大张旗鼓地为杨国忠张目扬名,怕是心中已有成算。
“长源所言极是,看起来我应该出宫一趟了。”
“殿下去之前,还是和圣人知会声,免得圣人误会。”
“还好有长源在,要不然我又差点犯了大错。”
李亨长叹声里,却是唤左右换了衣服,然后便往大明宫而去。
李林甫府中,书房内,看着面前的王鉷,李林甫脸上不动声色,只是平静道,“王中丞,杨御史已经被圣人责令闭门思过,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王鉷早年依附李林甫而起势,天宝三载他充任户口色役使后,便因为能敛财而得了圣人恩宠,以至于他这两年对李林甫也没有先前那般恭敬,甚至隐隐有些自立的意思。
只不过他如今恭恭敬敬地跪坐在李林甫下手,哪还有原本的得意,只见他俯身开口道,“李相,杨御史上本参我,圣人虽然没有理会,可是如今那位沈郎刚回来,便弄出这么大声势来,下官实在是心中惶恐。”
有安禄山的前车之鉴,王鉷哪里还敢小看沈光,虽说这个沈郎身上没有像样的职官,可是十转的上护军足可见圣人对其人的宠爱,而且最诡异的是这位沈郎居然从未进宫面圣过,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王鉷可以不在乎杨国忠,但是他真不敢不把沈光当回事。
上一个安禄山,不过是在百官和诸蕃使节面前挨了几鞭丢了脸面,可他这回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不由得他不小心。
“这位沈郎在圣人心里分量不轻,王中丞还是小心为妙。”
李林甫并不打算帮王鉷,哪怕王鉷表示愿意今后唯他马首是瞻,可是这种话像他这种积年政客哪里会相信,更何况他在沈光手上已经吃过大亏,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王鉷最后失望而去,不过他心里发了狠,若是那沈光真的不依不饶,那便鱼死网破好了,他可不会束手待毙。
圣人再宠爱如何,人死了就是人死了,只要他还能为圣人聚财,满足圣人用度,圣人难不成还要为个死人降罪于他不成。
“郎君。”
沈园的工地上,见到沈光的匠人们都是纷纷行礼,他们如今已被沈光买断了匠籍,都成了沈光名下的奴仆,不过人人都是满面红光,精神焕发的样子。
正所谓“宁做太平犬,莫为乱世人!”,对于这个时代的匠户、乐户等贱籍来说,能遇到沈光这般大方心善的主人,强似继续过原来那等日子,什么狗屁自由能比得上吃饱穿暖,能拥有安定的生活。
“大伙好好干活,工期要是提前,某自给大伙加赏。”
听到沈光的话,那些匠人干活的劲头更足,这位新主人虽说规矩大了些,但是赏罚分明,叫人觉得有奔头。
“冯兄,今日什么风,可把你吹来了。”
沈光激励完匠人后,转头看向身旁的李亨道,这位太子殿下前不久给他这冯先的马甲打了个补丁,说自己得了东宫看重,成了东宫属官。
“沈郎,某听说你和王中丞之间似乎有所误解?”
李亨试探着说道,他昨日入宫面圣,不曾想阿耶也派了高力士和沈郎打探消息,不过这倒是不碍着他也加入其中,反倒是他和高力士本就扮做叔侄二人,更加适合互相打掩护。
“冯兄,实不相瞒,某和王鉷这奸贼誓不两立,便是没有杨兄参他,某也要杀了他。”
沈光咬牙切齿地说道,叫边上的李亨大吃一惊,他向来只见到沈光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模样,何曾见到他这般杀气腾腾的模样。
“沈郎,何以如此?”
哪怕李亨也觉得王鉷该杀,可他也想不通沈光能和王鉷有什么深仇大恨。
“冯兄,且随某来。”
沈园虽说仍旧有大半建筑尚未完工,可是已有几栋楼阁可以住人,沈光自然也从怀远坊搬了过来,这样也方便面前这位太子和高力士他们来往。
“冯兄,可知道某前不久去了城外酒坊,某麾下有几个老兵便是京畿附近出身,二十多年不曾归乡,可是哪想到他们早已家破人亡,而这全拜王鉷这奸贼所赐……”
沈光这话说得半真半假,事情确有其事,但是那些家破人亡的非是他带来的那些老兵,而是这些老兵死去的袍泽。
开元年间,府兵制尚未完全瓦解前,前往安西戍边的士兵戍期本为三年,最长也不过六年,按照朝廷制度自然会减免其家中租庸调,照道理士兵阵亡后也有抚恤,可是本朝边将重武功,以战败为耻,大都会向朝廷隐瞒败绩,然后这些阵亡士兵在家乡仍旧是在籍的活人。
王鉷明知这其中缘由,可是却将这些阵亡士兵定义为逃人,他当上户口色役使后,便向这些阵亡士兵的家中补征所谓历年积欠的租庸调,逼得无数人家家破人亡,纷纷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