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郎,某如今不过一介白身,哪有资格挑三拣四的,再说某志在……”
高适倒是没想到沈光这般高看于他,如今他已知晓沈光在安西有座名为火烧城的城池,这番话分明是想请他去管理此城,他不是那种愚忠迂腐之人,当然晓得大唐若压牢牢掌控安西,就得像沈光说得那般将当地城池控制在手中,然后施以教化。
只不过他已答应过封常清,大丈夫一诺千金,怎么能做出背信之举。
沈光叹了口气,还是被封常清给抢了先,他敢肯定等到了安西,高适那参军迟早便变作四镇某地郡守,上马管军,下马管民。
如今朝廷已经允许焉耆国内附,行改土归流之实,龙突骑施这位焉耆大王娶了位宗室女,索性住在长安城没打算再回去了,就沈光所知,他那位便宜丈人也动了心思,想要效仿龙突骑施,上书请求朝廷允许龟兹国同样改土归流,他这个大王直接在长安城遥领王位就行。
想到龙突骑施本来也是个深具野心之徒,只不过被国内情势所迫,才最终破罐子破摔,杀了国内老臣和豪强,彻底献国以投大唐,可如今到了长安城不过几个月,那野心和不甘就化作转眼云烟,彻底沉溺在了长安城的风流和繁华中。
想到龙突骑施和白孝节这样的藩国大王尚且留恋长安,丝毫不念故土,沈光觉得这龟兹和焉耆两国改土归流后,设置州县,只怕朝廷未必能派出多少得力的官员前去地方任官。
“沈郎何故烦忧?”
看着沈光忽然间脸色惆怅,高适忍不住问道,沈光也不瞒他,将这实情相告后感叹道,“像高兄、杜兄这样愿意远赴万里的人实在太少,朝廷要在焉耆、龟兹改土归流,只怕无人愿意前往为官啊!”
高适听了亦是一时无言,关内一些穷困之地,不少等着选官之辈尚且不愿前往,更遑论是万里之外的安西,他早就听封常清说过,安西都护里不少官吏都是混吃等死,数着日子等待任期期满的无能之辈。
在安西都护府里充任官职,好歹安全无虞,真要去安西地方上为官,只怕连安全都没有保障,而且高适也清楚,莫看这写边塞诗抒发志向的人不少,可大都是叶公好龙之辈,去高仙芝这样的贵人幕府里当个参赞军务的幕僚大家自然愿意,但真叫他们去地方上当亲民官,劝课农桑,教化土著,那就是人人避之不及的辛苦差使了。
“高兄,你若是还有什么旧识,可不要藏着掖着……”
沈光如今也只能从那些屡试不第的失意士人里挑选人才,看看能不能拐去安西,只不过安西到底太过遥远,大唐那些落魄江湖的诗人里能像高适岑参这般不畏路途艰险的真实干派可不算多。
“沈郎这倒是问住我了。”
高适半生游历中原北地,认识的人中失意之徒不少,可是要他们前往万里之遥的安西只当个小官,却也没几人愿意,至于愿意去的里面,又鲜有真正的人才。
大家平时写诗放嘴炮,张口闭口国家大政,我上我也行,可真到了关键时候,能顶用的也没几人,高适自己交游广阔,可是他认识的那些故旧里,除了真能上马砍人的那些燕赵游侠儿外,剩下的人里可堪一用的还真找不到能向沈光举荐的。
“高兄,等回了长安城,此事还得你和杜兄多帮忙!”
沈光倒也没想着高适能一下子想到值得举荐的人才,反正长安城这么大,从不缺诗人才子,到时候让杜甫和高适出面招揽就是,他就不信重金之下找不到愿意去安西的人才。
“沈郎放心,此事我和子美自当义不容辞。”
高适立马答应了下来,既然知道朝廷要在安西改土归流,派遣实官,高适自然清楚哪怕安西再远再苦,终究还是会有人愿意去搏一下前程的,只不过他和杜甫需得为沈郎甄选些真正的人才,免得那些鱼目混珠的酒囊饭袋之辈混淆其中。
“有高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沈郎和达夫聊什么那么开心?”
不远处,封常清踱步而来,看到他时,沈光不由道,“封兄,你怎么来了?”
“没事便不能来么?”
封常清数日前便回了长安城,沈光最是了解他的性子,若不是有事他可不会又跑回来。
“封长史,某先告退,你和沈郎慢聊!”
高适起身告退,然后便去寻杜甫去了,两人这段时间在这庄园里住得可比长安城里舒心多了,没有那些宴饮烦扰,当真是自在快活。
“达夫慢走。”
封常清摇了摇头,没想到就连高适都瞧出他有事而来,看起来自己这修养还不到家啊!
“封兄,到底什么事儿?”
招呼着封常清坐下,沈光见他满脸风尘仆仆,想来是骑乘快马赶过来的。
“咱们那位国舅爷上书请诛王鉷。”
封常清摇头叹道,如今这事情在朝中闹将起来,动静可不小,谁能想到杨国忠突然间就翻脸对付王鉷了。
沈光脸色终于变了,对付王鉷本就是计划之内,只不过这时间不对,他当初和杨国忠商量好的是,暗中搜集证据,另外等到沈园和酒坊的收入起来以后再向王鉷下手,如今李隆基的用度可都是靠王鉷撑起来的,这时候朝王鉷下手,无疑是让李隆基难堪。
“看起来我得回去一趟了。”
沈光站起了身,他和杨国忠相处了些许日子,知道杨国忠不是沉不住气的人,这其中必有缘由。
明德门前,一路从城外快马赶回来的沈光看到在城门口等候的杨国忠满脸焦急,从马鞍上跳下后道,“杨兄。”
“沈郎,你可回来了……”
几日前还意气风发的杨国忠此时哪还有先前和沈光在一起时装出来的淡定自若,若不是周围行人甚多,沈光真怕杨国忠会一把扑到他身上来。
“杨兄,且宽心,又不是天塌下来了。”
“沈郎,圣人已经三日不见我了,我如今连宫里都进不去,贵妃也派人传话,让我在府里好生闭门思过。”
杨国忠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神情惶急,分明就是一副天塌了的样子,对他来说若是没了圣人的眷顾,他杨国忠依然还是那个蜀中破落户杨大,随时都会被打回原形。
“杨兄,慢慢说,王鉷之事,咱们不是说好了,等过段时日再对付此贼。”
沈光看着仿佛六神无主的杨国忠,只得握住了他的手,让他冷静下来,王鉷如今官职并不算高,只是他是圣人的钱袋子,目前朝廷里可没人能堵上王鉷空缺后的窟窿,这才是麻烦的地方。
“沈郎有所不知,我本来也不愿上书,只是……”
杨国忠懊恼间,说出了他为何上书请诛王鉷,原来当日沈光离开杨府后,杨国忠自派了府里门客前往关中各县暗中查访王鉷假圣人旨意阳奉阴违,擅自加征的事情。
只能说王鉷对于百姓的加税之举太过恶毒,导致家破人亡者无数,可之所以在朝廷里连个声响都没有,便是那些地方上的豪强却是趁机捞足了好处,低价兼并土地,还得了廉价的僮仆奴婢,他们自然不会对王鉷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