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人对李林甫来说,根本没法拿捏,更别提恶意中伤,就是想要罗织罪名也得有个由头不是,反倒因为圣人的缘故,叫他需得小心留意两人的对话。
眯起眼睛的李林甫看似是精力不济,但实则内心里已经把沈光当成了不可小觑的对手,想到东宫里最近的动静,他忽然觉得让安禄山就此干掉沈光也未尝不可,虽说会让他在边镇和朝中都失一臂助,但是看今日安禄山在他面前表现,也是个野心勃勃之辈,死不足惜。
“煌煌长安城,安禄山难道敢派人刺杀我不成?”
沈光微微皱眉,安禄山毫无疑问是李林甫一党,他能身兼范阳节度使,李林甫在其中出力不少,若是安禄山要对付自己,李林甫为何要提醒自己。
“沈郎可知老夫出行时,护卫之数不下两百,总之这几日沈郎多加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李林甫盯着看似满不在乎安禄山的沈光,心中已有成算,这两人都是深得圣人宠信,算起来这位沈郎是新欢,安禄山是旧爱,不过安禄山到底身兼两镇节度使,这几年往宫中送了不少奇珍异宝,另外还极得贵妃喜爱,就让安禄山这杂胡且去试试这位沈郎在圣人心里的分量。
“那就多谢李相提醒了。”
沈光猜不透李林甫的心思,但是若不是李林甫提醒,他还真想不到安禄山会有胆子在长安城里派人刺杀他,再想想李林甫先前那句他出行时护卫之数不下两百,真是叫人细思恐极,难不成还真有人刺杀过李林甫不成。
“今日天色已晚,沈郎不妨便留宿于老夫府中,明日一早再回去如何?”
“那便听李相的。”
沈光本想是连夜赶回去的,可是听了李林甫那番话后,他也不得不谨慎对待。
“来,沈郎,且陪老夫下盘棋。”
李林甫让身边的心腹管事撤去了桌案上的酒菜,换上了棋盘,沈光只得自棋盒内取了白子落在星位上,他在后世时学过围棋,但只是业余三段的水平,在安西的时候倒是和封常清时常切磋,初时因为不熟悉古棋的规则输了几盘,到后面便是故意让着封常清了。
这盘棋下的是敌手棋,沈光执白先行,开始时两人落子都很快,毕竟大家各有各的套路,只不过下过四十手后,李林甫便频频陷入沉思,他初时以为沈光不会下棋,落子的时候东一下西一下,简直就像是小儿胡闹,可是如今看着棋盘上不知不觉间白子居然和黑子势均力敌,就不由叫他有些惊奇了。
沈光仍旧留了手,古棋和现代围棋的理念不同,再加上现代围棋有无数对局可供观摩,哪怕沈光只是闲暇的时候在网上和人对局,但是他的对局数量和质量也远超这个时代大多数的棋士。
李林甫身旁,始终侍立的心腹管事看着自家主人手里拈着黑子,一动不动足有两刻钟,忍不住低声道,“主人,夜色已深……”
“哎,老了真是不中用了,沈郎,这一局今日且到此为止如何?”
“不瞒李相,我也困得很,就是不知李相府中床榻可柔软?”
李林甫看着好像真没把自己当外人的沈光,亦是笑了起来,然后让人带着沈光去了府中客房,而他自己则是亲手封了那盘对局,以待日后体会沈光的棋路以窥其性情。
大清早,怀远坊内,王神圆便领着牙兵们策马前往亲仁坊接人,而带路的则是昨晚回到相府后又折腾了趟的周铁马。
有沈光送的名刺在,周铁马第二次往石府报信时,却是封常清亲自接待。然后这位相府门客里的小人物便成了封常清的眼线。
昨晚好酒好肉地吃着,末了还得了几十贯的大财,周铁马不时摸着兜里装满金银币的钱袋,脸上笑得好似吃醉了酒般。
王神圆他们俱是内着贴身的铁札甲,到了相府前时,都是一副神情肃然的模样,直到看到自家郎君完好无损地自相府里出来时才松了口气。
看着在牙兵们簇拥下,策马离去的沈光,周铁马眼里满是羡慕,这位沈郎君和那位封长史端的都是豪爽大方之辈,这安西军是个好去处,只不过他已经受不得军中规矩约束,倒是自己那些旧相识,可以推荐与沈郎君。
“主人要见你!”
送走沈光的管事看着满脸舒坦惬意的周铁马,只是一句话就叫这曾在陇右军厮混了十年的老兵悚然而惊,那位封长史真是料事如神,自己这一回来,李相便要见他。
在相府效力三年的周铁马不是没见过李林甫这位主君,但是却从未被单独召见过,眼下他难免心中有些忐忑。
很快,周铁马便见到了李林甫,只是他压根不敢抬头,跪在地上俯身道,“拜见主人。”
“昨日在西市令府上可快活否?”
李林甫眯着的眼睛微微瞥了眼堂下诚惶诚恐的周铁马,相府蓄养的门客众多,其中不乏这等鸡鸣狗盗之辈,这个周铁马原先在陇右军前效力,可是因为私藏财物败露后殴伤上官,居然还被他逃出了军营,也算是有几分本事在身。
“快,快活!”
“如何个快活法?”
“好酒好肉还有胡姬伺候。”
周铁马老实地回答道,这也是那位封长史交待的,若是李相询问,如实回答就是。
“拿了人家多少钱财?”
“不……不敢瞒主人,全都在这儿了。”
周铁马听到这儿时,战战兢兢地从怀里掏了钱袋,双手奉上,放在了面前的地板上,李林甫使了个眼色,周铁马身后自有人打开那钱袋数了数里面金银币数目。
“波斯金币二十五枚,银币六十七枚,约值钱三十余贯。”
“三十余贯,倒也不是个小数,还给他吧。”
李林甫点点头,昨晚让周铁马折回怀远坊报信,主要还是安高仙芝等人的心,省得他们担心沈光的安危。
“哪个给你的这些钱?”
“是安西军的封长史,他说和小的一见如故,还请小的吃酒,小的喝醉了以后,稀里糊涂地便收了这些钱财。”
周铁马哭丧着脸说道,他是相府的门客,这笔钱不是不能收,只不过落在李林甫这位主人眼里,说不准他就成了吃里扒外的内贼。
“这封长史还和你说什么了?”
“封长史说他们平时不在长安城,让小的帮忙留意下相府动静。”
周铁马哆嗦着说道,整个人都快贴到地上,他可是全按着那位封长史的交代老实说了,眼下就看这位封长史猜的准不准了。
李林甫看着被吓得抖如筛糠的周铁马,倒是没想到这区区的门客此时的畏惧有七分是演出来的,他也没急着说话,只是过了良久,才缓缓道,“再与他五十贯。”
“是,主人。”
当周铁马看着扔在自己面前的钱袋时,内心里五味陈杂,那位封长史居然将李林甫的心思猜了个大概,他原本以为自己会为多拿这五十贯而沾沾自喜,可是当他匍匐着捡起钱袋时,想起昨晚沈郎君和封长史是如何对待自己的,忽然发现自己并不想当狗,他的腰是直的。
“多谢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