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亨在边上见这杜甫最后仍旧耐着性子为沈光讲解最基础的格律韵脚,却是暗自称赞,没想到这趟出宫,不独能结交沈郎,不想沈郎的友人也是人才。
有着先入为主的印象在,李亨自然对岑参和杜甫观感不差,尤其知道岑参是东宫所属的右内率兵曹参军,他就更多了几分亲近。
于是趁着杜甫和沈光一个教一个学的时候,李亨和岑参交谈起来,岑参虽说有些倨傲的脾气,但也是看人来的,眼前这位冯郎谈吐大方,学识渊博,虽说自称是沾了叔父的光才入了四门馆就学,可岑参却觉得这位当是靠自己的努力进学的。
所以岑参也没摆什么进士和前辈的架子,他能考上进士也是运气使然,谁让当时他的诗文正合主考官的胃口,才得以侥幸进士及第。
“岑兄打算去安西,难道留在长安城不好吗?”
一番交谈后,听到岑参打算来年随沈光一起去安西,李亨忍不住问道。
“长安虽好,但某更向往沈郎口中的天山飞雪,大漠炎炎。”岑参笑了起来,“再说男儿自当马上取功业,岂能在无用的案牍间蹉跎岁月。”
李亨闻言低下了头,右内率府份属东宫,不过眼下岑参那个兵曹参军的职司也确实没什么用武之地,顶多也就是些公文来往的书记活,也难怪人家不愿留在长安城熬资历。
“那我就预祝岑兄此去安西必能尽展胸中所学,建功立业了。”
李亨倒也没有沮丧多久,就像阿耶说的那般,沈郎还年轻,多在安西历练几年,以后便是他的宰相,这位岑郎比沈郎大不了几岁,日后同样能做他的肱骨之臣。
“多谢冯兄吉言。”
自打住在石府后,每日听那些老军牙兵和汉儿们说起安西的风光美人,尚自年轻气盛的岑参早就心向往之,哪里还愿意留在长安城当个无趣的小官。
“三十始一命,宦情多欲阑。自怜无旧业,不敢耻微官。涧水吞樵路,山花醉药栏。只缘五斗米,辜负一渔竿。”
这是岑参前不久得了官职后做的诗,可谓是矛盾交加,如今能去安西遂了志向,也算是让他解开了一桩心结。
杜甫最后是迷迷糊糊地住进了石府,他没想到那位李大家最后竟是没让他再帮忙遮掩身份,放他随沈大家回府。
“子美自去便是,我自和公孙大娘有旧,便在这宜春院住下了。”
李龟年送走杜甫后,也没打算再回去,沈郎和公孙大娘的一月之约,也就剩下十天,他哪有闲工夫浪费在赶路上,而且宜春院内各种乐器齐全,还有沈光留下的教案和图示,他自是全身心投入其中。
“红娘,某在你这宜春院隐居两年可好?”
李龟年和公孙大娘都是开元年间成名,只是公孙大娘以西河剑器舞成名,但是随着年纪增长,再难像年轻时那般飞腾跳跃,最后便来这宜春坊教习伎人,两人已有数年不曾好好交流过。
“一切但随李大家就是。”
公孙大娘的态度颇为冷淡,李龟年则是苦笑不已,谁让他这些年结交权贵,为了钱财四处奔走,自是让向来清冷高洁的公孙大娘看不惯,想当年两人也曾是知己好友,他弄乐演奏,公孙大娘持剑起舞,都是圣人跟前的常客。
不过没有被赶出门就好,李龟年心中还是松了口气,他是打算在宜春院好好整理沈郎所学,他觉得沈郎不该辜负了他在音律上的天授才华,可是就连圣人都不愿强留沈郎在长安,他又能做什么。
石府里,看到沈光又拐了个才学不下于岑参的读书人回来,封常清可是高兴坏了,要知道安西那边简直就是文学之士的荒漠,比诸陇右朔方都大为不如,他和杜甫一番交谈后,觉得以杜甫的才华和诗文起码也该是个进士。
“沈郎的文章确实一言难尽,子美还是得多费些心思。”
看着面前郑重向自己行礼的封常清,杜甫连忙伸手扶住这位已经是安西都护府长史的封兄,口中连忙道,“封长史客气了,我自当尽力而为。”
“哎,叫什么封长史,太生分了,子美便如岑郎那般唤我封兄就是。”
封常清抓着杜甫的手,说什么都不肯放开,岑参威猛高大,是都护喜欢的路子,他还是更喜欢和这位性情温和的杜老弟促膝相谈,抵足而眠。
杜甫却不过封常清的热情,只能和这位封兄秉烛夜谈了,不过他内心也隐隐有几分激动,自从当年进士不弟后,杜甫对于这次进士科其实也是没报太大希望,毕竟如今行卷温卷成风,纵使你有满腹才华,也不敌那些背景深厚的官宦子弟。
杜甫本打算是往各家权贵府上投卷的,便是他以前不齿的应酬诗文,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如今却在岑参那里看到了另外的出路,若是这科进士考不上,或许去安西也是条出路。
不知不觉间,杜甫隐隐把去安西当成了自己的备选,对于投卷这事情也没那么热衷了。
“子美且宽心,投卷这种事情,某自有门路,不必委屈子美你往那些朱门受辱。”
封常清大包大揽了起来,长安城里读书人最多,每年十月到次年三月,那些没有背景的士子都会疯狂地往各家权贵府邸投卷,以期能到贵人看重,可是大都是石沉大海,甚至还要被那些权贵府里的奴仆羞辱。
“那就多谢封兄了。”
“客气了,子美既是沈郎的朋友,便是某的朋友,朋友间帮忙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封兄,杜兄。”
沈光抱着酒瓮推门而入,身后是端着大盆烤肉的岑参,诗圣来了,岂能无酒,更何况他还有着招揽那位诗仙的意思,与其让李太白流落江南,倒不如想法带去安西发挥余热。
“这便是那安西烧春?”
杜甫虽不是李太白那样的酒鬼,但也同样好饮,再说他早就听岑参说过这安西烧春的滋味天下无双,因此也难免有些好奇。
沈光拍开酒封,一股浓郁的香气四溢,直叫杜甫深吸了一口气,“这等酒香,果真是好酒。”等到沈光为他杯中倒上酒后,杜甫越发惊奇,盖因这安西烧春果然是清澈如水,叫人过目难忘。
“来,这一杯且为杜兄贺。”
沈光举盏道,喝酒吗总得有个由头,封常清和岑参自是举盏相应,这时候杜甫也没了拘谨束缚,仿佛回到了三年前,接着一口喝干了盏中的安西烧春。
沈光看得都愣了愣,这大唐的诗人都是这么刚的么,一口干到底,诗圣这酒量,难怪能和诗仙成为知己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