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不住就不要硬撑,某说过多少次,想要练好气息,需得循序渐进,不可一蹴而就。”
沈光手中的柳条轻轻打在了声音已经变形,却仍旧死命硬撑的少女身上,声音极为严厉,这个公孙大娘的关门弟子最是争强好胜,不管学什么都要当第一。
可是人的天赋自有长短,她在舞蹈上的天赋旁人望尘莫及,这在声乐上不过就是普通人的水准,如何能够靠硬撑来拿第一。
“你这般强练,不但没有用,反倒是会把嗓子练坏,你的天赋在舞蹈上,不要辜负了。”
沈光上课时对于这些少女们显得很是冷漠严厉,不过在周围众人来看却是理所应当,甚至在那些伶人眼里,沈光这根本就称不得什么严厉,像他们过去学艺时,挨打都是家常便饭的事情。
这位沈大家虽说把道理讲得明白,“想要人前显贵,就得人后受罪。”可是做起来时,对着这些小丫头片子们还是太过温柔了。
公孙大娘看着自家的关门弟子那倔强的表情,就知道她虽然听进了沈大家的话,可心里还是不服,看起来她得好好敲打番这孩子了,要知道这几日梨园里为着能来旁听的名额可是差点大打出手,这丫头要是不懂尊师重道,指不定会被那些伶人们如何编排呢!
“行了,大家都休息会儿吧!”
随着沈光的言语,练习中的少女们都是松了口气,然后停了下来,按照沈光所教的方式放松起来,其余人也是围着快要落泪的同伴安慰起来,“阿离,沈师也是为了你好,你不要往心里去……”
沈光刚结束了这上午的练习课,边上旁听的伶人们已经如狼似虎地扑了过来,他们争先恐后地问起问题来,这其中有关于作曲编曲的,也有关于歌唱技巧和声乐理论的。
“大家莫急,一个一个来,只要某答得上来,绝不藏私。”
随着沈光的轻喝声,那些伶人们方自安静下来,就仿佛乖学生那般在沈光面前排成队,从年长的开始提问,而沈光自是一一作答。
公孙大娘也在边上听着,只是心里却有些惆怅,她清楚这位沈大家如此倾尽心力教授众人,说明这位沈大家留在长安城的机会便越发渺茫,就是圣人也留不住啊!
很快大半个时辰过去,沈光仍旧在回答着伶人们的问题,而这时候那些少女们已经簇拥到了他身后,同样认真地听着入了迷。
当王蕴秀来时,看到这一幕,脸上满是心疼,这些伶人乐伎们都是白眼狼,也不见沈郎声音都有些微哑,也没人端茶倒水的。
“沈郎,且吃碗汤水润润喉咙,再讲不迟。”
听到这声音,看着王蕴秀又是准点过来,沈光亦是停了下来,这半个月里,王蕴秀每到中午,便会带着王府里做好的吃食和汤水给他送过来,不管是刮风下雪都不会耽误半点时间。
看到王蕴秀手上端着的金碗,四周众人才醒悟过来,沈大家方才竟是没有休息片刻,于是全都惶恐地退到边上,好让这位王家娘子和沈大家独处。
“秀娘,这春寒陡峭,你何必来回折腾,这宜春院的吃食也不算差。”
喝着碗中的羹汤,沈光想到王蕴秀每日早上必定赶到怀远坊,送他来到宜春院后再回到王府,直到中午时送汤食过来,再和他一起跟着公孙大娘练习西河剑器舞,不由有些心疼。
“沈郎,这外面的吃食可不能乱吃,再说你这么辛苦,需得好生进补。”
王蕴秀可舍不得让沈光委屈半点,要不是沈光坚持,她都想亲自喂沈光喝汤呢!
“对了,阿妮怎么没和你一块儿过来。”
“阿妮昨日受了风寒,你放心,已经让御医瞧过了,开了汤药,发了身汗,将养两日就好了。”
听到王蕴秀的话,沈光才放心下来,公孙大娘的西河剑器舞乃是健舞里数一数二的耗体力,白阿俏必定是昨日练习时出汗出多了,一时贪凉跑外面吹了风才病倒了。
宜春院外,岑参亮了薛珍珠的帖子,然后便进了这白日里不待客的地方。
“这位郎君且稍待,小的这便去传话。”
引着岑参坐下休息后,那捧了帖子的奴仆自是朝院内而去,这些日子白日里在外面想要拜会沈大家的人不知道有凡几,可是都被沈大家婉拒,他还是头回见到拿了沈大家帖子过来的。
“沈大家,外面来了位郎君,拿了您的帖子,说是前来拜会。”
看到对面那奴仆递来的帖子,沈光愣了愣,这帖子是他前不久所作,大都给了薛珍珠,让他在怀远坊前见到合适去安西的士子发放,这几日一共也就发出去没几张,这还是头回有人拿了帖子来寻自己。
这时候沈光自看到了帖子下的名刺,这名刺是拜访时通姓名用的名片,大唐以前只有官员士人之间才能使用名刺,不过到如今便是普通人也能使用了,只不过是这使用的材料有所不同以示区别。
压在他帖子下面的名刺用了红笺,以泥金书写姓名官职,“右内率府兵曹参军岑参。”
这官职倒也寻常,只是这落款的姓名,却是叫沈光看得愣了愣,他想起了上学时曾经背诵的那篇《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速速请来!”
看到沈光对着那张名刺发呆,王蕴秀在边上瞧了瞧后,不由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岑大胆啊!”
“秀娘认得这位岑参军么?”
“怎么不认得,当年他考中进士时,我阿娘还派人去打听了呢!”
王蕴秀也没什么避讳,三年前岑参不到三十便考中进士,放在大唐的读书人里当真算得上是青年才俊,只不过岑参早已娶妻,她阿娘才悻悻作罢。
“这岑大胆……”
“当年圣人赐金放还李太白,李太白在平康坊一夜风流散尽千金,他也跟着去闹腾了。”
听着王蕴秀的讲述,沈光才知道当年岑参和李太白在河洛那边游历时,因为属于那种能动手就绝不瞎哔哔的性格,没少得罪地方上那些附庸风雅的豪强子弟,所以也得了个岑大胆的外号。
没过多久,岑参便来到了沈光面前,对于这位早就闻名已久的岑嘉州,沈光自是起身相迎。
“见过沈大家。”
“见过岑参军。”
沈光看着面前高大威猛,就是脸黑了些的岑参,不由暗道不愧是大唐盛世时期最杰出的边塞诗人,这等样貌说是军中武将也无不可。
岑参同样惊讶于面前沈光的美貌,大唐选官取士,身言书判,首重样貌,他也就是这守选的三年时间里,游历中原河洛,然后又在终南山里风吹日晒地才成了如今这般黝黑模样,当年他刚考中进士时可也是这等白皙如玉的君子。
以貌取人是人之常情,就是岑参也难以免俗,两人相见之下,都是大生好感,接下来坐下聊天,自是投缘得很。
“岑兄大名,某早有耳闻,却不曾想今日得见,当浮一大白。”
随着沈光言语,王蕴秀自是在边上为两人倒酒,那龙膏酒的香气浓郁,岑参亦是个酒徒,当下便举杯道,“沈大家大名,某亦是如雷贯耳,这杯某敬沈大家。”
说完,岑参仰脖举杯一饮而尽,沈光亦是喝干了杯中龙膏酒,涓滴不剩。
“沈大家好酒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