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郎果真了得。”
沈光放下笛子时,李隆基已经拊掌大笑起来,光这等本事,已经不输李龟年,更遑论这位沈郎还如此年轻,更能难得是这等潇洒随和的性子,很合他的胃口。
“大郎谬赞。”
沈光说话间,已经将笛子送还,李隆基接还后,主座上的高力士已是大笑起来,“曲有误,沈郎顾,当浮一大白。”
高力士举起小杯,轻轻抿了口,随后白净的脸上便红润了几分,感受着那上头的酒劲,他缓了会儿才道,“好烈的酒,沈郎诚不欺我。”
“既有好酒,冯公如何不赏某一杯,沈郎可还说某技艺超群呢!”
李隆基这时候已经全然忘了自己是个乐人,看到高力士的醉态,忍不住开口道。
“大郎说得是,只是这酒性烈,大郎还需慢饮。”
高力士放下酒杯,自是示意身边侄儿去给圣人倒酒,麦友成这才屁颠屁颠的小跑上前,“大郎请慢饮!”说话时,声音都有些发颤。
沈光不疑有他,毕竟在平康坊见识过那位三年不曾露面的永兴姬一展歌喉后众人的疯狂,他便知道大唐人对于李龟年这些音乐大家的追捧是何等狂热,这麦友成见到偶像这般激动倒也可以理解。
李隆基取了酒杯,看着那清澈如水的酒液,闻着那股酒香,自看向沈光道,“这便是安西烧春?”
“正是安西烧春,只是这酒窖藏的时日不够,还是缺了几分醇和,口感太烈,大郎还请慢饮。”
听到沈光的话语,李隆基没有一饮而尽,而是如同高力士那般轻抿一口后,尝过味道后,方自缓缓喝下了这杯酒,然后长舒一口气道,“果然是好酒,若是某年轻时,必定爱煞了这酒,如今……”
李隆基已经不再年轻,这样的烈酒对他来说,已非他所好,不过冬日能喝上几杯,倒也不错。
杯酒下肚,李隆基只觉得浑身舒坦,这安西烧春适合浅浅斟酌,实在是冬日里配饮的上品。
“沈郎,某自己也做了一曲,正好请你品鉴品鉴。”
放还酒杯,李隆基笑了起来,他这时候已经不在乎漏不漏马脚,又或是身份暴露,而是把沈光当成了可以探讨音律的朋友。
他是圣人,是大唐的至尊,可也是孤家寡人,李龟年他们固然在音律上的造诣不比自己差,可是他们哪个又敢在自己面前有话直说的。
可是这个年轻的沈郎不同,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可以听到真话。
沈光看着神采飞扬的李隆基,觉得不愧是享誉天下的李大家,难怪能叫满长安都追捧。
没有回到案前,沈光索性盘腿坐在了毬毯边上,示意李隆基可以开始了,只看得一边的陈玄礼眼皮直跳,恨不得提刀砍了这个无礼的安西小子。
李隆基倒是没有在意,沈光这般席地而坐的随性让他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想当初他也是这般俊朗英武。
笛音响起,捧着琵琶的杨玉环翩然起舞,这首霓裳羽衣曲本就是三郎为她所作,两人之间的默契自是天下无双。
这时候沈光才注意到这个遮着面纱的乐伎,方才的琵琶弹奏称不上惊艳,弹奏技巧只能说是中规中矩,可是如今这位乐伎怀抱琵琶伴着笛音起舞,那种动人心魄的舞姿才让他恍然大悟,能跟着这位李大家一同演奏的岂会是普通人,只是不知道那个身材魁梧的老汉又有些什么独到的本事。
杨玉环越跳越欢快,比起在宫里跳舞,她更喜欢如今的氛围,就仿佛她和三郎只是对普通的乐人夫妇,为着自己的技艺感到自傲。
笛音渐弱,杨玉环的舞蹈也慢了下来,当一曲终了,沈光已经拍起了手,这绝对是他来到大唐以后见到的最好的舞乐,他觉得或许皇宫大内的乐工舞姬们也不过如此水平罢了。
“大郎这曲仙气无双,这位娘子的舞姿亦是宛如月宫嫦娥,某已词穷……”
沈光罢手后,径自起身从麦友成手里取了酒瓮,换了大盏后,朝李隆基道,“全在酒里了,某先干为敬。”
说完,沈光仰脖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只看得李隆基欢喜不已,当初安禄山来宫中的时候,也是这般质朴,不善言语,他本以为沈光风度翩翩宛如山东世家子弟,可如今看来这位沈郎也有边地儿郎的淳朴质健之风。
亲口尝过安西烧春的李隆基知道这酒有多烈,他如今是真的感受到了沈光的那种诚意。
“沈郎,某这曲,还还有改进之处?”
李隆基这时候已经坐在了沈光身边,还当真是像个朋友那般地朝沈光问道,这霓裳羽衣曲,他数年来修改了不下十次,玉环亦是将舞步改了又改,他自觉已经改无可改,如今只想想听听沈光是如何看的。
“曲已无双,舞已绝世,改无可改啊!”
沈光听得出,方才李隆基吹奏的那一曲,更适合多乐器的大编制,让他来改动也无非是在编曲上给些建议罢了,可是这首曲子本身确实没什么能改动的地方,贸然提出来也不过是贻笑方家。
至于那位乐伎的舞蹈,沈光不是专业,可是大体也能判断出这位乐伎的舞蹈水平放在后世也是国宝级别的,还怎么改。
若是换了李龟年他们这么说,李隆基固然欢喜,但也绝不会像现在这般开怀,盖因他觉得这位喝醉的沈郎,此时说得乃是心底里最真实的想法。
“不知沈郎今日可有雅兴,弹奏一曲。”
这时候高力士也离了座位,他看得出圣人兴致高昂,这个时候再逢场作戏也没甚意思,左右这位沈郎看着像是喝醉了的样子,倒也不需要再那般小心翼翼了。
麦友成看着圣人和自家叔父盘腿坐在那位沈郎边上,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却没想到那位龙虎大将军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自己身边,“麦家小子,给某倒上杯酒,让某尝尝味道。”
见圣人和那安西小子言谈甚欢,陈玄礼连忙抓着这机会过来讨酒喝,军中武将就没有不好酒的,他刚才早就被勾起了肚里酒虫,圣人和高力士不喜烈酒,可他却喜欢得很。
麦友成哪敢拒绝,连忙给这位龙武大将军偷偷倒了杯酒,陈玄礼想都不想就一口干了下去,随后不久他便面红耳赤地呼出了大口热气,再看向不远处的安西小子,心里也忍不住赞了声好酒量。
“方才听了大郎的曲子,某此时却是心有所思,却是想作上一曲应和。”
沈光并没有答应弹奏一曲,只是方才那首《霓裳羽衣曲》却是让他没来由地想到了后世那首许镜清老师的《云宫迅音》,让他忍不住想要将这首曲子拿出来。
“哦,沈郎果真是才气无双,还不赶紧去取纸笔来。”
李隆基这时候哪还管高力士才是这“冯府”的主人,只是朝不远处的麦友成喊道。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书房取东西。”
高力士见自家侄儿还愣在那里没回过神,连忙喝骂了一声,麦友成才恍然大悟地放下手中酒瓮,忙不迭地离开厅堂,去自家书房取纸墨笔砚去了。
厅堂内,已经迫不及待的李隆基,将手中笛子塞给了沈光,“沈郎心中既有所思,想必已有曲调,不妨先吹奏出来,省得待会儿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