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这都是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还是我给这位沈郎磨的墨,陪他枯坐了半天。”
高力士在边上笑道,他和圣人虽是主仆,但向来亲近,尤其是今日圣人心情很是不错,他自也大着胆子调笑道。
“当初朕赐金放还李太白的时候,坊间传闻‘力士脱靴’虽是妄言,可也不失为桩雅事,不过假的终究是假的,倒是今日你给这位沈郎亲手磨墨,他日说不定便是段佳话。”
李隆基拊掌笑道,李太白的诗,他是极喜欢的,只可惜这个人性子疏狂,在翰林院当官都能把同僚全给得罪了,没人说他一句好话,反倒是有人恶意中伤,还是高力士维护的他。
“李太白不适合做官,这个沈郎不知如何?”
李隆基同样了解高力士这个潜邸时就相伴的老奴,他能把这些乐谱全都带回来,便说明他很看好这个沈光。
“这个我也不知,就是不知三郎明日可有兴趣,去会会这位沈郎。”
高力士笑着说道,他给沈光天大的机会,可是能不能把握住,就看沈光自己的了。
“你这么一说,朕倒还真想见见他,能让许合子都高歌应和……”
“三郎在说什么呢?”
就在这时,银铃似的女声打断了李隆基,随后淡淡的香气袭来,高力士抬头间只见最得圣人宠爱的那位贵妃已至。
“力士今日见了那位安西沈郎,正和朕说道呢?”
李隆基让杨玉环坐在身边,满脸的笑意,“玉环,你看看,这是力士带回来的曲谱……”
听着李隆基的言语,杨玉环亦是满脸惊讶地拿起沈光修改过的一卷李龟年的乐谱,仔细翻看起来,她能独得圣宠,固然是她姿容绝美,艳冠六宫,但亦是她精通音律舞蹈,才能被圣人引为红颜知己,琴瑟和鸣。
“沈郎的改动真是巧妙,三郎,不如召沈郎进宫,妾很想听沈郎奏上那曲《琵琶语》呢!”
杨玉环放下那卷乐谱,忍不住开口道,这几日她得了公孙大娘进献的乐谱,这几日已将那首《琵琶语》练了个大概,越是弹奏就越是喜欢,同时也对公孙大娘口中所说的,“这位沈郎弹奏时,伴以低吟浅唱,更见幽旷深远。”大感兴趣。
“力士,你和玉环说说,咱们明日如何见见那位沈郎。”
李隆基自不会拒绝杨玉环的请求,于是他看向高力士,高力士当下自把白日里和沈光偶遇相逢的事情说了遍,末尾还把他约了沈光明日在自家侄儿府上相见的事也提了。
杨玉环听罢后蹙眉不已,不由朝李隆基道,“三郎,力士这般也太过为难沈郎,还是让力士改日再下请帖吧!”
“玉环倒是心善,不过力士这般做倒也无妨,朕也很好奇这个沈郎会作何选择?”
李隆基笑了起来,他这位贵妃心地善良,没什么心机,可他却和高力士一样,明知道人心禁不起试探,可是越发想要试探人心。
“明日玉环陪朕微服出宫,咱们去见见这位沈郎。”
杨玉环见李隆基执意,也只能作罢,只是心里面难免为那位沈郎感到可惜,她这些年所见的人里,鲜有不趋炎附势的,高力士深得圣人宠信,那位沈郎又曾主动投帖送礼,如何拒绝得了。
“玉环莫要忧愁,说不定这位沈郎能给咱们个惊喜呢!”
李隆基宽慰着杨玉环,他内心深处也是隐隐有些期盼,希望那个沈光不似寻常俗人那般贪恋权贵,这几年他虽然日渐疏于政事,全都交付于李林甫,也不再虚心纳谏,可他终究是还是希望朝廷里能出些有气节风骨的人才。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杨玉环笑了笑,心中却想起了李太白离开长安后所做的那首诗,这世上能有几个李太白,更何况李太白当年被圣人赐金放还,也不是他不想做官,而是他做不好官。
翌日清晨,天尚未亮时,怀远坊的坊门刚打开,便有人扣响了石府的侧门。
“贵府沈郎可在,咱是替我家主人来下请帖的。”
“不知贵主人是?”
“我家主人乃是渤海郡公、右监门卫大将军,还不速速通报。“
听到来人报上来历,那门倌哪敢怠慢,连忙带人进了偏厅,然后自有管事相迎,奉上食物钱财招待。
不过片刻后,刚刚起来的沈光便见到了匆匆而来的管事,“沈郎君,高公派人下帖。”
听着管事的讲述,沈光并不意外,他昨日和高力士见过面后,高力士自称姓冯,最后说的住处又是别的地方,沈光就猜到了这一出试探的戏码,这还真是足够经典的桥段。
“你且好生招待,待某换好衣服便过去相见。”
沈光从容不迫地说道,也不管那管事心急如焚,仍旧慢悠悠地净面换衣,只能叫他先回转偏厅作陪。
“沈郎君刚起来,正在洗漱,贵使且稍待。”
“无妨,你家的胡饼做得不错,等会儿给某再包几个带上。”
高力士派来的家奴,是他外宅的管事,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而且也见多识广,他来时又得过高力士的吩咐,自然没什么意见。
等了没多久,这高府家奴便等到了沈光,当即他行了个礼后,取了请帖奉上道,“可是沈郎君当面,我家主人今日设宴,还请沈郎君准时赴宴。”
沈光不动声色地接过请帖,看着上面写的赴宴时辰,皱了皱眉头道,“还请信使回禀高公,某昨日已与人有约,恕在下不能赴宴,某改日必定登门谢罪。”
“沈郎君,你可想好了,真要小的回去如此回话么?”
高府家奴满脸吃惊地看着沈光,在他看来这个安西来的年轻郎君简直是疯了,这长安城里多少人想求自家主人的请帖而不得,这位倒好居然主动拒绝了。
“大丈夫为人处世,当以信义为先,高公雅量,必能体会某的难处。”
“沈郎君,你可要想好了,我家主人今日还请了不少贵人作陪……”
“信使不必多言,我意已决,还请回去如实禀报高公就是。”
“沈郎君,你可莫要后悔。”
那高府家奴最后薄怒道,他不是第一次往别人府上替主人下帖,可这还是头回被拒绝,尤其是他看得出自家主人当是颇为欣赏这位沈郎君,有提携之意。
真是个不识好歹的东西!
这般想着,那高府家奴离开石府后,自是连忙骑马赶回去报信。
“哦,沈郎果是这么说的?”
半个时辰后,高力士在自家府邸听到了家奴的回禀,不过让家奴诧异的是,自家主人不但没有动怒,反倒是满脸高兴的样子。
“他说大丈夫为人处世,当以信义为先,既然答应了别人,自不能再应邀赴约。”
“这位沈郎君为人倨傲,我看他根本没把主人放在眼里……”
高力士听到家奴的话,原本高兴的神情顿时一滞,接着还不等这添油加醋的家奴暗自窃喜,高力士已自喝道,“你这狗奴安敢欺主,沈郎是什么样的人,吾还不清楚么,给吾拉下去掌嘴。”
“主人,小的冤枉啊……”
还不等那家奴喊完,就被高府的健仆给拉下去噼里啪啦地抽起嘴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