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不如发兵……”
李守忠麾下,自有心腹将领高声道,这什么阿史那真分明是在陷害都督,若是真见了面,万一有小人进谗言污蔑都督,那岂不是黄泥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看着手下将领们喊打喊杀,李守忠并不为所动,将不可因怒而兴兵,这是他很早就学会的道理,他如今想到却是阿史那真要和自己见面是为什么,如果说是什么反间计,那也太过拙劣,只不过他手下这些杀才,上阵厮杀个顶个的好汉,要是问计于他们,那就是对牛弹琴。
按道理,像李守忠这样的一军都督,自然也是开幕府的,只是伊州本地就算有些人才,也早就被都护府给搜刮去了,至于朝廷那儿的选官,能派到他伊吾军来的也都是些歪瓜裂枣,顶多也就是写写文书罢了。
于是自然而然地,李守忠看向了沈光,因为这位沈郎怕是如今他这里唯一最像个谋士的了,好歹从他口中还是能得些有用的意见。
“沈判官,觉得如何?某是不是该见见这位特勤。”
随着李守忠开口,帐内众将也都纷纷看向沈光,他们知道沈光的名字,还是因为安西烧春,只是没想到自家都督好像还蛮器重这位沈郎君。
原本打着少说多看的沈光,这时候被李守忠点名询问,也只能朗声回答,“某以为,都督不妨见见这位特勤再说,再决定是战是和?”
沈光并不畏惧迎接战争,但是他从不喜欢打无谓的仗,这伙突厥余党看上去像是逃难的,那么不妨先探探他们的底细再说。
“你们呢?”
李守忠听罢沈光回答,又看向他那群手下将领,尤其是那位瓜州汉人豪强出身的张副将。
“沈判官说得不错,都督见见也无妨。”
张副将率先附和道,然后其余那些一心只想着打仗的将领也全都应和起来,没有谁是蠢人,看不出自家都督大概是想和那个突厥小王子见上一面。
“既然如此,那便回去告诉你家特勤,就说某答应了。”
“多谢都督,我这就回去禀报我家特勤。”
使者离去后,李守忠看向帐中将领道,“都回去好生准备着,随时随某出征。”
慈不掌兵,兵不厌诈,只要有机会,李守忠并不介意直接擒了阿史那真,然后突袭那些残党的大营,直接拿下这些突厥人。
“喏。”
听到这命令,一个个将领都摩拳擦掌地领命而去,都督果然还是都督,该做决断的时候绝不会拖泥带水。
很快,偌大的帅帐里便只剩下沈光一人,李守忠看向他道,“沈郎,你说某直接擒下这阿史那真,能否逼降那三万众?”
只是不等沈光回答,他已自摇头道,“人心难测,待会沈郎随某一道去吧。”
伊吾军大营外,换上甲胄的沈光随侍在李守忠身边,同行的还有一队精悍的牙兵。
那返回的突厥使者在前引路,见面的地方距离伊吾军大营只有里许不到,策马片刻间便已到了地方,然后沈光便只见那位阿史那真只带了几个护卫,牵着马像是等候多时。
靠近之后,披甲的众人自马上下来,那几个强壮的突厥护卫满脸的紧张,实在是这五十多骑唐军个个披甲,若是他们要强留特勤,他们毫无反抗之力。
“你们都退下。”
阿史那真喝散了身边护卫,目光复杂地看向身披明光甲,威风凛凛的李守忠。
“罪臣阿史那真拜见李都督。”
李守忠只带了沈光相随,其余牙兵亦是被他挥退,双方兵力悬殊,他要抓阿史那真只是一念间的事情,如今他只是想知道这个曾经的故旧究竟想做什么。
“阿史那真,你意欲何为,直接说个明白吧?”
“李都督,难道你我间连叙旧的情谊都没有了么?”
“如今你是犯我大唐的贼军酋首,你和某之间还有什么情谊可言?”
“伊吾军的六处烽铺,我未伤一人,李都督……”
“所以你才能站着在这里说话,不然某早就派人将你拿下了。”
看着打断阿史那真的李守忠,沈光只见那位突厥的小王子脸上居然露出了愁苦的凄色,竟是长拜道,“李都督,我这趟过来,只是想为我突厥最后的部众求个活路,你就非要逼迫至此吗?”
“不是某要逼迫你,而是你带兵犯我大唐,三万众至此,某又能如何?”
李守忠看着向自己折身弯腰的阿史那真,沉声说道,自从烽火燃起的那一刻,就注定这事情难以善了,除非阿史那真主动率部众投降,上缴兵器马匹,等候朝廷派人处置,可是以他对突厥人的了解,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彻底打服了他们,就算阿史那真想投降,他手底下的那些贵族和将领也是不会答应的。
“李都督,既然如此,那咱们便战场相见,只是我若败了,还请李都督能给我族那些妇孺一条生路。”
阿史那真知道是自己过于天真了,李守忠虽然身上流着突厥人的血,但他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唐人,而伊吾军里的那些突厥将士,恐怕此刻也正自磨刀霍霍,恐怕将他们这些同族当成了战场上的功劳。
看着一副托孤样子的阿史那真,在李守忠身边的沈光还是没有忍住,开口问道,“特勤为何不留在长安城,非要来趟这浑水?”
阿史那真留在长安城里,依然可以做他的闲散质子,可他却从长安城逃了,回到了漠北草原,领着败亡的后突厥余部,在回纥人的追杀下翻过折罗漫山,来到这里,可最终迎来的结果依旧不会好到哪里去。
看着李守忠身旁的年轻郎君问自己,阿史那真自嘲地笑了起来,是啊,他何必要回来呢?在长安城里好好待着不好吗,那位圣人在把他那位叔父的脑袋传首示众后,又赏赐了大批钱财给他们这些遗族,也并未苛待他们。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雨露雷霆,皆是天恩,他的那位堂弟,还有其他族人可以高高兴兴地接受那些赏赐,继续过着纸醉金迷,醉生梦死的快活日子,可他终究不甘心,他在长安城待了十多年,也学了汉家的学问道理。
要他抛弃这些最后的部族,眼看着他们沦为回纥人的刀下亡魂,成为他们奴役的奴隶,他做不到!
“孟子曰,虽千万人吾往矣,我虽是突厥人,可也读过书,明晓事理。”
说到这儿,阿史那真有些索然无味,他和一个旁人有什么好说的,既然已经决定要为部众挣一条活路,也要全了自己对突厥的忠诚,又何必与外人言说。
突厥既然要注定要亡,与其跪着死,倒不如死战到底,史书上也能留个名声,不至于叫后人忘记他们突厥曾经也是能和大唐争锋的大国,即便灭亡时,仍有忠臣。
阿史那真转身离开,李守忠身后的牙兵们赫然上前,只要都督一声令下,他们便会上前将这贼酋捉拿。
李守忠面色变化不停,心中难做决断,沈光在边上不禁低声道,“都督,此人心怀死志,强留不得,若是他死了,其部众要么上下一心,和咱们死战,要么就是四散奔逃,为地方祸害,且不如暂留他性命。”
沈光这番谏言,也是极为冒险的,因为但凡这其中有点差池,他都是要担着其中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