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酒先上了来,沈光招呼牙兵们喝酒,然后朝那伙计问道,“大郎怎地今日不在后厨,可是有什么麻烦事?”
“这个我也不知,许是家里有事吧?”
伙计随口搪塞着,沈光也不追问,伙计才连忙回了后厨,让其他人来招呼,自己则是往后院去了。
“大郎,那位沈郎君又来了,还问了你呢?”
正自练字的裴大放下笔,看着那个写歪了的之字,叹了口气道,“看起来这位沈郎君是盯上某了。”
“大郎不妨去见见他。”
伙计大着胆子说道,自从离开长安城,他跟随大郎在这家逆旅已经待了五年多,每天不是杀羊就是端盘子,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那就去见见吧!”
裴大从坐垫上直起身,看着吃惊的伙计道,“怎么你不想某去见这位沈郎了!”
“不,不是。”
裴大笑着和伙计出了后院,径直往大堂里而去,说起来他在这里待了快六年,确实是有些静极思动,关键这个来的沈郎是个有意思的人。
这些时日,裴大可是在往路过的客商那儿打听了下沈光的名字,才知道这个年轻的郎君不过短短几个月就闯下了不小的名声,这都让他极感兴趣
“郎君是专程来找那厨子的?”
“你举得那样的壮士会是个厨子?”
看着王神圆,沈光反问道,他去了焉耆镇守府后,不但问了李嗣业,也问了来瑱,他们也不知道这附近的逆旅里有这么一个人。
“这样的壮士,应当是军中之人,他片的羊肉,每片厚薄都是一样,寻常厨子哪有这样的本事。”
王神圆想到那个叫裴大的厨子,不禁感叹道。
“可是这样的壮士,偏偏焉耆镇守府里没人知道……”
沈光的话只说了一半便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了裴大,而牙兵们看到这个壮汉,也都不自觉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他们的直觉告诉他们,这个厨子很危险。
“沈郎君,某不请自来,还请莫怪。”
“大郎说笑了,某这趟过来,本就是专门来请大郎吃酒的。”
沈光说话间,自是示意牙兵们去取酒,裴大则是不客气地坐了下来,不多时牙兵们便取了坛绑在骆驼背上的两坛烧刀子进了大堂。
“这便是那烧刀子?”
“这酒性烈,大郎不妨留到晚上再饮。”
哪怕已经入秋,可是刚赶了半天路,沈光可不想再喝烧刀子。
“一人独饮,有甚滋味,郎君是觉得某不配与郎君对饮吗?”
裴大细狭的双眼盯着沈光,单手托住了那足有百来斤的酒坛,纹丝不动。
“是某失言,大郎且开了酒封,尝尝某这酒如何?”
沈光说话间,自取了两只酒盏,放在了自己和裴大面前。
“郎君果真是痛快人。”
裴大拍碎酒封,自往两只酒盏里倒酒,很快四溢的浓烈酒香让他的鼻子抽了抽。
“大郎慢饮,还是先吃点羊肉垫垫肚子。”
看到裴大端起酒盏就要干,沈光劝道,李嗣业当初没听他的劝,便直接躺了。
“便听郎君的。”
裴大闻言,倒是举筷吃了好几块羊肉,方自拿起酒盏道,“郎君,请。”
“大郎,请。”
看到这不像厨子的壮汉和郎君拼酒,牙兵们都是不禁笑了起来,郎君海量,就是李将军都未必拼得过郎君,这壮汉头回喝这烧刀子,真是不知死活。
酒液甫一入喉,裴大就变了脸色,可是言犹在耳,更何况对面的沈郎也是一口气干了。
放下酒盏后,感受着那股喉间胸腹的火辣和汹涌醉意,裴大忍不住使劲甩了甩头,可是那股上头的酒劲越发猛烈。
看到裴大忽地起身,往后院奔去,沈光不由吃了一惊,然后他便跟了上去。
奔入书房,裴大就着那股狂醉之意,却是取了笔墨,直接在室内的白墙上挥毫泼墨,书就起来。
“遭了,大郎的病又发了。”
看到那伙计满脸惶急,沈光不由道,“什么病又发了,大郎可是有什么难言之疾?”
沈光见着旁若无人,在墙上大开大合运笔的裴大,怎么也不觉得这位像是有病的样子。
“郎君有所不知,大郎在长安城的时候,就曾经这般发了疯地在墙上写字,后来又舞剑伤……”
伙计说到这里,却是猛地闭了口,沈光这时候已经被裴大所写的字给吸引了,那看似毫无章法的草书实在是写得妙极,那墨迹好似活了过来。
“好字!”
“当然是好字!”
沈光忍不住赞道,而裴大亦是应声大喝,手上运笔更快更急,沈光这时候已经认出裴大所用的正是唐三绝里草圣张旭的笔法。
“大君制六合,猛将清九垓。战马若龙虎,腾凌何壮哉。将军临八荒……”
随着裴大狂草疾书,沈光忍不住朗声吟诵起来,实在是这样的诗配上这样的字让人忍不住心潮起伏,这便是大唐啊!
“剑舞若游电,随风萦且回。登高望天山,白云正崔巍。入阵破骄虏,威名雄震雷。”
伙计看着运笔如飞的大郎,凛然吟诵的沈郎君,只觉得说不出的相合,而这时候牙兵们也循声而至,不过没人敢去打扰两人。
“一射百马倒,再射万夫开。匈奴不敢敌,相呼归去来。”
当沈光念到这里时,裴大笔中墨尽,他弃笔投掷于地,面色酡红,满脸狂醉,高呼道,“剑来!”
“剑来!剑来!剑来!”
一声大过一声,沈光看着真的好似发癫的裴大,才知道那伙计先前没有骗他。
“大郎,接剑。”
那伙计不知道从那个角落里捧出柄铁剑,使出浑身力气丢给了自家狂呼“剑来!”的大郎。
“郎君快走,莫要被大郎伤到。”
伙计丢了铁剑就走,还不忘拉上沈光,沈光只见裴大接过那铁剑时,细狭的双眼里似有烈芒闪过,然后他就听到了宛若龙吟的剑鸣声。
足有半人高的铁剑剑身完全出鞘,沈光已自浑身汗毛倒竖,然后便只见裴大拔剑起舞,剑柄悬着的铁珠剑穗发出了呜咽的啸声。
“郎君。”
牙兵们上前将沈光团团护住,个个拔刀在手,盯着那跳入院中舞动剑光,身若游龙的裴大,满脸的骇然之色,军中使剑者极少,可是每一个都是高手。
这般长的铁剑,赫然是真正的双手斩马剑,他们在安西这么多年,也只是听传闻说有人会使这等剑术,却不曾想今日亲眼见到了。
裴大身形魁梧,气力惊人,那分量极沉的铁剑在他手中施展开来,大开大合间宛如有狂风相随,即便隔着老远,沈光都仿佛能感受到那种凌厉刚猛。
这是真正的实战双手剑术!
沈光面露狂喜,双手剑后世早已失传,哪怕于老爷子复原的双手剑法也是杂糅了诸多套招,要说实战有多强,谁也不知道,可是眼前这裴大所舞的剑术,就连他身边的牙兵们都不敢上前。
一通剑舞罢,裴大毫无停歇,复又练起阿耶传下的剑招,他脑子里全是方才在书房里写的字和诗,手中的剑又快了几分。
沈光终于明白什么是武疯子,眼前这裴大就是,他朝身边的伙计道,“裴旻裴将军,可是大郎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