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光并没有随李嗣业进入大殿,一直都在看着殿外广场上的焉耆群臣,不由大失所望,这些人大都喜怒形于色,便是几个所谓老臣,在龙突骑施这个大王出来时,脸上也殊无什么敬意,连虚与委蛇都不愿意装,难怪龙突骑施想要杀他们。
龙突骑施同样穿了身大红色的圆领长袖,安西这些各国的贵族和官员几乎都不怎么穿本族服饰,皆以穿唐服为风尚,反倒是长安城里,喜欢追逐安西乃至于河中诸国的新奇服饰,在沈光看来倒也算是相得益彰。
浩浩荡荡一行人马出了王宫,又和那些带了亲卫的豪酋们汇合后,数百人的队伍复又向东城门而去,这时候城中过半的人都来瞧热闹,几乎称得上是夹道欢迎。
沈光骑在马上,看着那些被士兵们隔开的城中百姓,寻思着要是高仙芝在这里,肯定会让牙兵们大撒铜钱散财,眼前这位大王出行,还真没有什么牌面可言。
出了城门后,队伍驱马向前,才算摆脱了嘈杂的人群,直往十里外唐军选好的演武场而去。
那些豪酋们这次都带了家中子弟出来见世面,他们这把年纪大都是见过唐军耶耶是如何花式吊打突骑施人和葛逻禄人这些蛮子的,哪怕他们隐瞒人口,不愿意缴纳税粮,可他们内心是恐惧和敬畏大唐的,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可是家族里那些年轻子弟就未必了,所以他们要让他们见识下唐军耶耶的厉害,糊弄归糊弄,可不能真冒犯了这些唐军耶耶,那些叛军在唐军耶耶的刀枪下保不住自己的脑袋,他们同样也是。
听到队伍里后方不时传来那些豪酋教训身旁子弟的训斥声,沈光不由觉得,老祖宗那句话说得真是太对了,蛮夷畏威而不怀德,唐玄宗虽说晚年荒唐了些,可是他始终坚持要在边境动武乃至于开疆拓土仍旧不失为英明。
因为这个世界,向来都是如此,你不去搞别人,别人就要来搞你,自古皆然!
空旷的平野上,豪酋们带来的兵马拖拖拉拉了许久才赶到了这处演武场。
一旁的高台上,焉耆国的大臣和豪酋们看着早就列阵的唐军在骄阳烈日下纹丝不动,再看那些赶来的自家兵马,都难免有些自惭形秽的羞耻感。
大大小小几十家豪酋的兵马,在传令兵的呼号下,花了小半个时辰才总算勉强组成了军阵,虽说知道自家只是来看唐军耶耶们列阵演武,可是排在前头的那些豪酋的私兵们仍旧觉得有些腿软,因为对面唐军耶耶的军阵里,胸前光亮的胸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远远望去衬得这些唐军耶耶们就像天兵神将似的。
将台上,身着盔甲的来瑱让两旁的鼓手开始擂鼓,随着鼓点声想起,原本盘腿坐在地上的士兵们轰然起身,顿时明光甲连成一片的光海随之翻动。
“沈郎是头次观阵吧,我大唐一军当合二百五十队,一万两千五百人,不过咱这儿只有汉兵百队五千人,不过这军阵的道理大底都是相通的。”
李嗣业见沈光上台后一直都聚精会神地盯着不远处的将台,自是为他解说起来,说起来沈郎也是命苦,少小流落异国他乡,像是家传的兵法都没学到,还得和封二那厮请教,今日他便趁这机会好好教教沈郎,他麾下那几个老军校上阵厮杀,临机变化还有几分本事,可是说到指挥大军,没一个行的。
将台前,有大纛六杆,竖在中央的黄旗最为高大显眼。
“沈郎,那是代表大军主帅的黄旗,乃是五色旗之主,另外四色旗以定方位号令。”
听着李嗣业的讲解,沈光想到了高仙芝后来送他的李卫公兵法里那段原话,“诸军将五旗,各准方色:赤,南方,火;白,西方,金;皂,北方,水;碧,东方,木;黄,中央,土。”
“土既不动,用为四旗之主,而大将行动,持此黄旗於前立。如东西南北有贼,各随方色举旗,当方面兵急须装束。旗向前亚,方面兵急须进;旗正竖,即住;卧,即回。审细看大将军所举之旗,须依节度。”
“沈郎果然是花了心思,竟然将兵法背得如此熟稔,某不及也。”
李嗣业拊掌笑道,沈郎果然志向不小,不会甘于做个区区冲锋陷阵的将校,像他自己这么多年仗打下来,照道理早该把兵法倒背如流,可却偏偏记不了太多。
即便是行军打仗要布阵,他也大都交给来瑱来做,所以都护骂他是一辈子的厮杀汉,怕是难以善终。
鼓声既响,诸军行起!
沈光知道,大唐军队的军阵是一套极为复杂精密的系统,也只有脱产训练的职业士兵才能玩得转,就像他手下那些汉儿虽说武艺练得不差,可是如何通过鼓声和角声以及旗帜挥动的旗语来前后进退,那就需要经年累月的训练来形成本能。
边上那些豪酋和大臣们这时候已经看得呆了,焉耆国上下兵马虽说加起来也能拉出五千众随大唐天兵出征,可和眼下令行禁止的唐军耶耶们相比,那就是群彻头彻尾的乌合之众。
军阵之中,一通鼓声后,五千唐军已经完成队形从密集到散开的过程,沈光居高临下,看着那犹如一朵朵花蕊盛开绽放的队伍变化,虽说没法和后世那近乎克隆人般的军队相比,可是因为身披甲胄刀枪,再加上又是刚刚挟胜而归,那股铁血肃杀之气仍旧让人心神激荡。
鼓声再起,诸队的唐军里枪旗并举,然后整座军阵开始缓缓向前推进。
步兵阵列的整齐踏地声丝毫不亚于骑兵冲击时的那股气势,起码面对着前方缓慢逼近的唐军,那些原地站立的豪酋兵马感受到了一股压迫感,要不是知道今日这些唐军耶耶们只是列阵演武给他们看,有些胆小的甚至都想着逃跑了。
鼓声中,旗帜挥舞,当军阵再次停下时,弓弩手们已然出阵,开弦上箭,而军阵中也响起了巨大的呐喊声。
“呜呼!呜呼!呜呼!”
山呼海啸般的巨大声浪在旷野里回荡,沈光知道这是大唐军队的喝战声,就像秦军们高呼的,“风,风,风,大风!”那般。
鼓声不休,战吼不停。
沈光眼角余光已能看到边上那些豪酋里不少人都吓得面如土色,因为大唐军阵赫然摆出的战斗阵型估摸着让他们想到了最可怕的场面。
将台上,二十四面金鼓擂动的鼓点声忽地停了下来,接着军中五千将士忽地停止了,“呜呼!”的喝声,在短短停顿刹那后,更大更猛烈的声响从军阵中爆鸣而响。
“杀!”
弩箭弓矢顷刻间随着机括声和弓弦嗡鸣声倾泻而出,密集射出的箭雨,刹那间如同黑压压的蝗群落向那些豪酋联军的阵前。
噗嗤噗嗤的声音响起,锋利的箭矢不断插在了距离他们不到五十步的干燥沙土中,列阵在最前方的士兵中有人被吓得直接尿了裤子。
他们在地方上虽然是自家大郎手下横行霸道的爪牙恶犬,可最多就是欺负那些连反抗都不敢的平民百姓,遇到那些使用骨箭的葛逻禄牧民尚且惧怕,如今骤然见到唐军耶耶的强弓劲弩,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唐军耶耶们不是要杀了咱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