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客气了,郎君若是喜欢,某这儿自酿的豆酱清还有不少,郎君走时,带上几坛就是,拿来佐肉最合适不过。”
裴大亦是笑道,他生得面容粗犷,只是偏生了双细狭的眼睛,这一笑之下眼睛眯成了线,看着倒像是寺庙里笑嘻嘻的佛陀,让他那庞大雄壮的身躯显得没有那般充满压迫感。
“那某便不客气了,大郎若是有空,不妨坐下来,一道喝两杯。”
沈光闻言,然后自是开口相邀,他和王神圆一样,不相信这般魁伟的壮汉会委身于区区逆旅当个厨子。
“郎君见谅,后厨里还有活计没干完,某要是与郎君同饮,难免会让大郎不快。”
“既如此,倒是某思虑不周,今后若是有缘,某自请大郎吃酒。”
见对方婉拒,沈光亦是没有纠缠,只是大方地坐下,继续和牙兵们喝酒吃肉,他倒是显得淡然,可牙兵们却没了先前的轻松快活。
哪有长这么壮的厨子,这等人要是披上重甲,手持斧钺大锤,活脱脱的杀神啊!
“诸位慢用。”
那伙计亦是忙不迭地回了后厨,自家大郎可从不是什么藏头露尾之辈,怎地今日却隐瞒起身份来。
“大郎……”
“不要啰嗦,某自有打算,你且照顾好客人就是。”
裴大没有让这从小看着长大的家奴说下去,只是拿起刀,又将头整羊剥皮剔骨,脸上表情全神贯注,手中的刀运转如飞,没有丝毫停顿。
大堂里,看着仍旧悠然自得喝酒吃肉的沈光,王神圆却没了吃喝的心思,只是道,“郎君,咱们吃得也差不多了,是不是该……”
“你这么一说,咱们也是该走了。”
吃下最后那块羊肉,沈光方自放下筷子,抬头看向从后厨里出来的伙计道,“伙计,把你家的豆酱清拿几坛过来于某,大郎可是答应过某的。”
伙计没想到这位看上去斯斯文文的沈郎君开口要起东西来还真不客气,只是大郎刚才确实说过这话,一时间他只得道,“郎君,这天气炎热,咱家的豆酱清需得存放在阴凉处,你这大晌午的赶路,只怕到晚上便坏了……”
“你这厮怎地这么啰嗦,咱家郎君……”
“不可无礼。”
喊住身边急脾气的牙兵,沈光朝那伙计笑道,“某知道这天热,不过你家不是有冰窖吗,拿厚布用冰块裹着放木箱里就是,咱们快马赶去镇城,想必坏不了。”
“你若是不能做主,便去问问大郎?”
伙计闻言,连忙又返身钻回后厨,只剩下其他两个伙计不知是不是该上去收拾碗筷。
“照办就是。”
裴大听完自家伙计的禀报后,亦是忍不住脸上神情微动,这玉面判官果然是个妙人,难怪高仙芝也这般器重于他。
大堂里,沈光只等了没多久,就见那伙计托了只木箱出来,“郎君,咱这木箱没那么厚实,您这一路上可得小心摔着。”
“告诉大郎,改日某自派人送两坛好酒于他。”
沈光让牙兵们带上木箱,接着自是出了大堂,从其他伙计手里接过马匹,便策马扬长而去。
到了焉耆镇城时,天边的日头依然高悬,沈光看到城墙上的士兵仍旧顶盔掼甲,也不由暗道安西军果然是强兵。
焉耆镇城乃是不折不扣的军府,城里除了军属外,便没有闲杂人员,城门处沈光一行亮明身份后,自是被飞快地迎入城中,直趋镇守府。
还没到镇守府大门,沈光便看见只穿了贴身汗衫的李嗣业大笑相迎,“沈郎辛苦,这日头贼毒!”
李嗣业身边,自有跟随的属吏,他们不免有些嫉妒,说实话他们为这位主君效力多年,也不曾得过这般待遇。
“将军客气。”
沈光虽然也觉得李嗣业这般亲自出迎,似乎有些过了,可人家来都来了,他还能说什么。
无视四周的目光,沈光和李嗣业并肩入了镇守府,看到牙兵们抬着的箱子,李嗣业不由大为好奇,“沈郎这回又带了什么好东西过来?”
“两坛豆酱清,将军喜欢,拿一坛便是。”
“某还当是什么稀罕物,原来是豆酱清,沈郎喜欢这酱料,怎不早说,某自让人去问龙大王要个几车过来。”
豆酱清乃是常用的酱料,味道鲜咸适中,可李嗣业却嫌弃清淡,因此不怎么喜欢,镇守府里也没什么存货。
“李兄不知,这酱料乃是独家秘制,和某在市面上吃过的味道不可同日而语。”
到了李嗣业的官署,没有外人在,沈光没有再喊什么将军,要不然李嗣业非和他闹不可。
“什么酱料,能有这般好滋味,待会儿某也让人去整治只清水羊,咱们晚上吃个痛快。”
在榻上坐下,李嗣业难得没有让亲兵去取酒,饶是他这等酒鬼,也不会在这暑气逼人的大白天喝烧刀子。
连喝了两碗冰镇甜汤,沈光才放下碗道,“李兄倒是好享受,我那火烧城里想寻个好厨子都难!”
“这有何难,某这儿的厨子,沈郎看上哪个,到时候带回去就是。”
李嗣业向来大方,更何况还是已被他当成知己的沈光,就是沈光要把那些厨子全要走,他也不会皱半下眉头。
“这倒是不必,我已有人选,李兄好意我心领了。”
沈光想到那位裴大郎,觉得这么个魁伟雄壮的大汉,不该是寂寂无名之辈。
“沈郎这趟来得真好,咱们那位龙大王最近安分得很,沈郎你给某说说,这厮是不是没那个胆子对国中的豪酋下手。”
“那倒未必,我上回去王宫时,大王可是对那些老臣恨得咬牙切齿,我看他神情不似作伪,更何况这回他挟大胜之势而归,照道理不该畏首畏尾。”
哪怕知道自己不是个合格的谋士,可沈光仍旧不得不进入角色,实在是李嗣业手下那些参军属吏,还不及他这个起点历史文看多了的二把刀。
不得不说,后世那些写权谋宫斗的作者,有一个算一个,那脑洞都是够脏够黑的。
“这厮前不久还又派人来问某,说他要在宫中设宴,以庆贺此次大胜。”
李嗣业这般说着,沈光眼睛不由一亮,然后问道,“李兄,最近焉耆国朝中动向如何?”
“这些事情,某向来懒得管,沈郎若要询问,某自唤人来答。”
“那便请李兄找个熟悉焉耆国情形的人来,我觉得这位大王怕是要动手了?”
李嗣业一边让亲兵去唤府中参军,一边朝沈光道,“沈郎是说,这厮要在宫中大宴时动手?”
沈光没有回答,这只是他的猜测而已,李嗣业也没有追问,他看着粗莽,其实并不笨,只是很多时候他不愿意费脑子去想罢了。
不多时,被李嗣业亲兵唤来的虞参军便到了,当听到李嗣业询问焉耆国朝中最近的动向时,他立马便回道,“将军有所不知,最近焉耆国朝中,为了危须、山国故地那些当地豪强的田土庄园,争得可谓是头破血流。”
“大王没有插手其中吗?”
“大王班师回朝后,仍旧和往常那般喝酒打猎,只是将平乱后的诸事交给几个老臣处置,如今他们在朝上争吵了多日,也没商量出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