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沈郎君所制乐曲,称得上举世无双,他只恨不能有幸参与前不久那场王宫里的盛宴,好聆听那首号称,“唐风煌煌,列国臣服!”的《象王行》。
樊楼里所听过的那些雅乐,早就让李仙客对沈光惊为天人,眼下就是沈光开口跟他讨要金满堂,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送出手去。
“李坊主,某想要和你要几个人,不知李坊主可愿割爱?”
沈光想到在龟兹行客营里的那几个安西老卒,却是正色朝李仙客问道。
“不知沈郎君要谁?”
李仙客愣了愣,他没想到这位沈郎君是来跟他讨人的,可是他仔细思索,也没发现手下有什么人是能被这位沈郎君看上的。
对话间,沈光自是将那张写好的名单递给了李仙客,双手接过后李仙客眉头尽展,他还以为这位沈郎君要什么人,原来是他行客营里请来的几个老军校。
“沈郎君稍待,某这便唤人去叫他们过来。”
李仙客没有什么舍不得,那几个老军校,都已年过四旬,而且大都身有残疾,他当初请他们来行客营做教头,也是为着他们名声在外,能震得住那些桀骜的游侠儿,如今他这行客营里的营兵训练近三年,留着这些老军校,也不过是念着他们曾为国家立下功劳将养着。
“不知沈郎君要这几个老军校做什么?”
好奇之下,李仙客问道,当日樊楼开张,他在楼中见过沈光,就深深为沈光的姿容风仪心折,在他看来沈光这等丰神俊秀的人物怎么会和那些粗鄙不堪的老军校有关系。
“某府里汉儿尚缺几个武艺高超的老教头,所以才来找坊主帮忙的。”
沈光自不会说什么镖行的事情,而他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李仙客听罢也没再多问,而是问起有关音律的问题来,沈光自是一一解答,只有白阿俏在边上听得犯困。
“耶耶,坊主请您和几位叔伯过去。”
西南市边上的行客营里,从金满堂过来的门倌朝着正躺在藤椅里晒太阳的疤脸老汉,轻声细语地说道,神情间活脱脱的孙子模样。
“不去,没见某正忙着吗?”
疤脸老汉眯着的眼微微睁了睁,随后翻了个身,继续打起了盹。
“耶耶哟,这可是坊主亲自吩咐,您和几位叔伯要是不过去,坊主怪罪下来,小的可怎么办啊!”
门倌哭丧着脸说道,这几位老军校的脾气大,尤其是这位耶耶更是气性大,就是坊主来了,也未必能拿这位耶耶怎么样。
“营主找咱们什么事?”
从屋里出来的白发老汉朝那门倌问道,他们几个在行客营三年,李仙客这位营主对他们还算客气,也从没让他们办过什么事,倒像是真把他们当成了没用的糟老头子。
“有贵客临门,要见几位耶耶,所以坊主才命小的来请几位耶耶过去。”
白发老汉那几个老军校在行客营里,算年龄都是耶耶辈的,手里的本事更是连那些桀骜的游侠儿都被打得心服口服。
“什么贵客,你说道说道,说不准咱们就愿意去了?”
“要去你去,耶耶才不去见什么鸟客!”
藤椅里躺着的疤脸老汉忽地睁开眼,朝白眉老汉怒喝道。
“别理这老狗,你且说说,那贵客是什么人?”
白发老汉懒得理会同伴,和气地朝那门倌问道,他们几把老骨头在这行客营里待得都快散了架,正想找些事情做做呢!
“来的便是最近城里头都在传的那位沈郎君。”
“哦,就是那位‘曲有误,沈郎顾’的沈郎君啊!”
“嘁,原来是个小白脸,不去不去,赶紧滚蛋,莫扰了耶耶的清净。”
疤脸老汉从藤椅上翻身起来,朝那门倌骂道,接着便朝里屋去了,却不妨里面的同伴闯将出来,差点把瘸着腿的他给撞翻在地,“鲁和尚,你……”
“可是那个酿了劳什子烧刀子的沈郎君,赶紧带路,某要和他讨碗酒喝喝。”
被唤做鲁和尚的老卒是个铁塔般的雄壮老汉,光溜溜的大脑袋精光锃亮,就连眉毛也光秃秃地没有半根,看上去怪是吓人。
“什么烧刀子?”
疤脸老汉被勾起了兴趣,这时候那鲁和尚朝他道,“张麻子,叫你整天跟个瞌睡虫似地在那儿躺尸,那位沈郎君最近名声大得很,酿的烈酒,一碗就把李神通那驴货给放倒了,他还和那驴货领人去驿馆堵门,把人葛逻禄的使团从上到下杀了个干净。”
“这样的人物,怎么能不去见见?陈白发,咱们走,莫理这麻子。”
听着鲁和尚的吆喝,白发老汉亦是连声附和道,“走走走,同去同去,某听说有好事的管那烧刀子叫做闷倒驴,某也想尝尝是什么滋味。”
看到鲁和尚和陈白发弃自己而去,张麻子涨红了脸道,“两个驴夯的货,忘了是哪个救你们脱离苦海的……”
咒骂间,张麻子瘸着腿,却是跳着脚赶上了两个同伴,往金满堂而去,想当年他们几个老兄弟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可是喝过血酒,说过有福同享的。
“坊主,陈校尉他们来了。”
先前报信的门倌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狼狈到了前堂,让正向沈光请教乐理,听得正高兴的李仙客不由皱了皱眉,要不是沈郎君当面,他都要唤人把这泼奴拖下去抽板子,这大呼小叫地成何体统。
沈光这时已看向那门倌身后,然后便看到了三个形貌不一的老汉,头前是个满头白发如雪的精瘦老汉,后面的光头老汉眉毛都秃秃地没有半根杂毛,最后面那瘸腿的疤脸老汉更是满脸麻子,一个比一个吓人。
胆大如白阿俏,骤然见到这三个吓人的安西老卒,也不由往沈光身后躲了躲。
陈摩诃、鲁雄、张熬曹便是这三个安西老卒的名字,他们解甲归田前都曾官至校尉,征讨过突骑施诸部,在怛罗斯和碎叶城都立下过赫赫战功,在他们那个时代,他们在安西军中都是有名的战将。
开元年间,安西军改府兵制为募兵制,往安西服役的军士以四年为轮换,加服不得超过三年,但是眼前这这三个老军校那是在安西军待了三年又三年,他们除了厮杀打仗,其他什么都不会,到最后就连老婆都带着孩子跟着关内来的客商跑了。
“沈光见过三位校尉。”
沈光想到自己调阅的名册上有关这三位的事迹,心头不禁感慨,然后朝三人行礼道。
“见过郎君。”
三个老军校看到英姿勃发的沈光,同样还礼道,三人里就连最开始嚷嚷着小白脸的张熬曹这时候都没说什么怪话。
俗话说得好,人老成精,这三个老军校眼力不差,自然瞧得出面前的沈光对他们的敬意发自内心,并不像那位李营主,表面看上去好似看重他们,可实则却是有种居高临下的疏远。
“今日冒昧请三位来,是沈某有事相求。”
沈光没有多说什么废话,和这三个性子直率的老军校还是直来直去比较好,“某府中收了不少汉儿做护卫,奈何却没有良师教导,某知道三位校尉当年都是安西军中悍将,是以这次厚颜过来,便是想请三位去某府上也做个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