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一避开这些学生，脑子里并没有什么规划和目的，也不知道要往哪里跑去，只想早点离开这里，不想要看到父母那难过的眼神。

跑着跑着，只听到身后传来肝肠寸断般的喊声：“明明，明明！”

我听出那是母亲的声音，双腿突然像是灌了铅一样慢了下来。我怎么能够让母亲跟在我身后跑个不停？

可是我的脚步依然没有停住，仍旧不急不缓地向前跑着。

我没有勇气停下，更没有勇气回头！

前面就是教学楼的后门，住宿的学生大多从这里鱼贯而入。我一步奔了进去，再往前走就能穿过前门，再跑出市一中。

可是我最终还是停下来，后面那一声声的“周明”像是往我的身上下了符咒。

我躲在了后门的门边上，内心慌乱地看着一个个学生从我身边说笑地走过。我满心期待母亲能够原路返回，不再追上来。

母亲的身影终于还是出现了。

她穿着一件大红色的外套，已经是几年前的款式了，看上去又旧又土，一下子就从后门钻了出来，却并没有注意到旁边的我，还是一个劲地朝着前门跑去。

就在母亲进来的一瞬间，我看到她的额头，脸颊，脖子上都是密密的汗珠，想必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急跑，还不断喘着气。

我看着母亲的背影，鼻子一酸，泪水差点掉下来。

过去诸多的回忆在我脑海中涌现，每一个画面都是柔弱的母亲用心照料我的模样。

“妈……”我带着哭腔，轻轻，轻轻地叫了一声。轻到甚至自己都没有听到。

可是已经跑出去四五米的母亲，却突然站住，一双脚像是钉在了原地。继而，她缓缓地转过身来，脸上却是出奇的平静。

没有责备，没有懊恼，没有悔恨，有的，只是对我说不尽的浓浓爱意。

母亲走过来，从口袋中掏出手帕，轻轻拭去我眼角的泪痕，说道：“走吧。”

紧接着，她便走在前面，从后门又穿了回去。我跟在妈后面，心情也慢慢平复下来。

我们母子两个一前一后，朝着办公楼走去，却依然有不长眼的学生看到我，热情地叫道：“明哥，不去上课呀？”

我瞪了他一眼，母亲也回过头来，看了看那个学生。

那个学生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一溜烟地跑掉了。母亲站在原地等着我，我无奈都走过去和她平行。

“是因为没有人管了吗？”母亲的声音异常的温柔和婉约：“所以你才惹出这么多的事端？”

“不是。”我抿了抿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刚你爸也要追出来，我不让。我怕他气急了动手打你。”母亲拍了拍我的背。我们二人又走了起来，不多一会儿，就走进了办公楼。

母亲领着我走进班主任的办公室。父亲正和秃顶老头合力将办公桌抬起来，两人又七手八脚地收拾着地上的残骸。

“哎呦。”班主任拿起一个被墨水侵染了的笔记本说：“这上面可是记录了我很多重要的资料啊，就这么毁了。”

“我再买给你。”父亲搓着大手，就好像是他掀翻了桌子一样。

“爸。”我弱弱地叫了一声。

父亲扭过头来看到我，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秃顶老头突然说道：“你可算是回来啦！我告诉你，你跑不远的，你爸肯定收拾你！”

我和父亲的脸色俱是一变，我看着秃顶老头，眼神中又多了几分恶毒的神采。父亲走过来，大手一挥，一巴掌已经结结实实地甩在了我的脸上。

我的耳朵嗡嗡直响，脸上的痛还不算什么，更多的是心痛。

“这个学生啊，就是该打！”老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继续说道：“我身为老师，肯定舍不得打自己的学生啊。但是学生不打是不行的。”

父亲听了话，咬了咬牙，又甩了我两个耳光。

秃顶老头坐在一边，脸上闪现出得意的神采，又开始数起我的罪状来：“……上次他和语文老师在教室里就打起来啦……自从开学到现在，周明旷了很多次课……听说他现在还是高一的老大，这样的学生，我不敢教啊……”

“老师。”我打断他的话：“我爸打了我，可以让我恢复学籍吗？”

“这个……”老头尴尬地说：“我说了不算，现在学校正在开会，还得过一会儿才能出来关于你的处罚决定。”

“那你干嘛要让我爸打我？”我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和下来。

“打你是为了你好！”老头一板一眼地说道。

这句话十分熟悉，我只记得上小学和初中时，班上的老师殴打起捣乱的学生来，这是最常用的一句话。

“打我是为了我好？”我朝着老头走了过去。

“你要干嘛？！”老头慌了神，可是又不好意思突然逃开。

“明明！”爸和妈一起叫道。

我一只手掐住老头的脖子，恶狠狠说道：“想开除我，还没那么容易！”

“你看你们家孩子，看你们家孩子！”老头手舞足蹈着，突然扒拉到了我昨天夜里被高阳砍了一刀的那个胳膊。

“啊……”我一下松开了老头，捂住了胳膊。包扎完后，我就换了衣服，将伤口都盖住了。

父亲和母亲本来一起冲过来，要制止我的暴行，突然见到我面色痛苦地捂住了胳膊，皆是一脸疑惑的表情。

“怎么回事？”母亲惊疑地说道。

父亲做事倒利索，一下将我的外套脱掉，又将我里面T恤的袖子扁起，这才看到了胳膊上还透着殷红血迹的纱布。

老头在一边咳了半天，说道：“连我都敢打，连我都敢打！你看看你们孩子多顽劣！”

父亲则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我胳膊上的伤势，一脸冰霜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将袖子放下来，穿好外套，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不小心划了一下。”

父亲叹了口气，背过手去，坐到了角落里的沙发，双手捂着头。

——像极了我，遇到事情总是想着如何去逃避。

“周明被开除是一定的啦，你们也别费口舌了。”老头终于缓了口气：“市一中确实无法再收留这样的学生，不如早点回家种种地，还能帮你们分担一些劳动呢。”

我听了老头刻薄的话语，心中的怨毒更大了，恨不得现在就将他痛揍一顿。

“我们家没有地。”父亲突然又站了起来，脸色变得煞白煞白：“老师，你就再给明明一个机会，他以前一直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可能是最近走了邪路……”

“不行。”老头斩钉截铁地说：“这样的学生是必须开除的。”

父亲还想说什么，我打断他的话说：“爸，你求他也没什么用。他根本不管事，最多是将我的诸多罪状交给了学校，最后还是学校管理层决定我的去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