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杨很少与人交流。根据他的经验,监狱里大多数人都因某些事情而满肚子怨言。全是老一套:公丨安丨局弄错了,法院判决不公,我其实是个好人。
但黄杨不这么想,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是个罪人。要是这几年没有陆陆续续收薛家的钱,他就不会不合程序的去抓陆山民,也就不会卷入进去,也不会害死十几个人。他是个丨警丨察,职责是救人,他却害死了十几个人,实在是罪不可赦。
黄杨尽力保持沉默寡言,但在一个月前,新来了一个室友,是个阳光大男孩儿,常常能给他些许安慰。
郭林是个保险推销员,一次在酒吧玩儿的时候,有个人喝醉了摸了他女朋友的屁股,他用啤酒瓶给
那人脑袋开了瓢,也是那人运气不好,直接成了植物人。他没钱赔偿,结果就进来了。
“黄哥,别一个人闷着,时间长了会憋出病的”。郭林一头黑色短发剃得很短,甚至可以看见头骨的轮廓。“我告诉你,昨晚隔壁寝室的眼镜男在洗澡间被捡了肥皂,今天早餐的时候走路都一瘸一拐,看得我菊花为之一紧”。说着呵呵直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黄杨淡淡一笑,“你到挺想得开,就不怕女朋友跟人跑了”。
郭林摊开双手,“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害怕也没用”。
说着一脸轻松的说道:“只要没判死刑,我认为监狱只是暂时离开原来生活的地方。只要你在牢里撑住不垮掉,他们总有一天会放你出去。所以你一定要撑住,哪怕这里是地狱,也要当成天堂来过。”
黄杨斜瞄了一眼眉飞色舞的郭林,他曾不止一次想象再次出去后的事情,想了很多很多,但这半年下来,这份清单缩短到只有两项。
一是好好的洗个热水澡,完全放松的,慢悠悠的,整个身体浸泡在浴缸中,浴缸里满是泡泡。泡澡的时候旁边最好有杯浓茶,在要睡着的时候喝上一口,让他能清醒的感知到身体每一个细胞的享受。
二是披上一件浴袍,穿上一双人字拖,躺在阳台的躺椅上,点燃一支烟,尽管他从来不抽烟。
“然后你就快乐了”?郭林问道。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真正的快乐”。黄杨回答说,“只有死亡能带来永恒的快乐”。说着顿了顿,“其实我早就该死了”。
郭林呵呵一笑,“黄哥,你太悲观了。我觉得人活着总该有点希望”。
“我希望他们能活过来,但是可能吗。”说着苦笑道:“我的希望已经破灭了,等着我的是他们家人仇恨的目光和一生都不得安宁的心”。
郭林显然是个很热心的人,他打算继续不懈的让黄杨找到人生的价值和意义。
“黄哥,他们是怎么死的”。
“我杀死的”。黄杨很随意的说道。
郭林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道:“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说自己是无辜的,只有你生怕罪名不够大。你要是真杀了几个人,早就被判死刑了,哪能关在这
里。黄哥,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
黄杨苦笑一声,“他们要是真给我个死刑就好了”。
郭林撇了撇嘴,“死刑可不是件浪漫的事,在国外好多国家都废除了死刑”。
黄杨转头看着郭林,“我们的国家要是废除死刑,就离完蛋不远了。没有死刑带来的震慑,就没有社会的公正”。
郭林笑了笑,不再探讨死刑的必要性。“黄哥,你的朋友死了,但你还没死。”
黄杨眉头微皱,一双眼睛审视着郭林。
突如其来的审视让郭林不自觉避开他的目光,“我只是不希望黄哥这样颓废下去,既然还活着,就应该找一个让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黄杨当了一辈子丨警丨察,在刑警大队工作了十几年,不敢说目光如炬,但大多数人是瞒不过他的。他早就从郭林的微表情和话言话语总猜到他在有意无意间给他灌输某种想法,只是他想不出来郭林背后的人是谁,目的又是什么。他现在只不过是一个阶下囚,没有以前的权力和能量,没有一点利用价值。
直到他在探视窗口看见陆山民,才知道怎么回事。
相比于以前威风凛凛霸气外漏的黄杨,现在的黄杨身上没有半点以前的气场,整个人平和了很多也萎靡了很多。
“我可以让你提前出去”。陆山民开门见山的说道。
“你想利用我对付薛家”?
陆山民摇了摇头,“不是利用,是合作。我们有着共同的仇人”。
“所以你派了个人进来了解我的思想动态,还让他给我做了一个月的思想工作”。
“对,所以我知道你不会拒绝我”。
黄杨淡淡一笑,“你就那么肯定”?
“只有抱了仇,你的内心才能得到救赎”。陆山民说着笑了笑,“你还活着,活着的人总得找个活下去的理由”。
黄杨眉头微皱,低头不语。
“我出去以后也只是个普通人,能做得了什么”。
“黄队长太谦虚了,凭你能看破郭林的眼光就能做很多我做不到的事情”。
黄杨尴尬的苦笑,一声黄队长在他听来极尽讽刺。“你不用激将我,你们说得对,人活着总得有点希望”。
陆山民笑了笑,喊了一声。“黄哥”!
薛家能出钱贿赂黄杨,自然也肯定贿赂过其他人,薛家不是慈善家,花这些见不得人的钱,自然也就干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
这些事情或许是很正常的潜规则,没有人愿意去捅破,也没有人敢去捅破,即便有人想有人敢,也绝不容易成功。除非有一个经验丰富的侦查人员,并且这个侦查人员还得有不死不休的狠劲儿,而且这人还不受体制制度限制,还不像马鞍山那样死板,能够灵活变通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这样的人很难找,但陆山民找到了,那就是黄杨。
一个身败名裂,一个身怀愧疚,一个血海深仇,一个生不如死如行尸走肉般,一个心怀救赎之心的经验丰富的刑警大队长。
当然,他现在只是个囚犯,但陆山民给了他一个活下去的希望,在他的心里播下了一颗火种。这颗火种将会燃起熊熊烈火,他将会变成一头嗜血的野兽,死死的咬住薛家,不死不休。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正视父母妻子的目光,才能再次告诉儿子自己是个英雄,才能告慰死去的那五位丨警丨察的英灵。
从此明里有马鞍山盯着,让薛家不敢轻举妄动。暗里有黄杨这头独狼闻腥而动,深挖薛家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想想能让薛家不舒服,他就特别舒服。夜深人静的时候,陆山民会想到自己是不是很变态,但他就是沉浸在这种变态中无法自拔。
劫杀案黄杨只是背负失职责任,顶多降职或停职。真正让他双开坐牢的是那一百万的行贿罪名。
人情这种东西,用一次就会少一次,特别是一些大人物的人情,更是要格外节约的用。陆山民本不想这么早去,但为了让薛家不舒服,他忍不住得去。
出了龙腾监狱,陆山民直接驱车去了江州市政府。
与江州那些高楼大厦比起来,江州市政府算不得豪华,但也大气。
大门口外是近千平米的广场,四周古柏森森。政府大楼背后是丨党丨委,左后侧是人大,又后侧是政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