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木是我阿爸的发小，据说小时候木奶奶缺奶水，我奶奶还奶过他一阵子。老木从小就向往部队，结果高中一毕业家里就按排当兵，转业回来直接进了T大保卫科，一干就是二十年，终于熬到了科长。

我阿爸去疆区前老哥俩喝过一顿送行酒，豪言壮志的吆喝着再过五年要在港城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可惜我阿爸去了疆区就直接扎了根，一直呆到死。

我阿爸和阿妈是坐部队的运输车翻下山的。救上来的时候，人早就没气了。老木得信是在半个月后。

他疯了似的开了六天六夜的车赶到我家，看到我阿爸和阿妈的遗像，扶着门框的腿就软了，跪在门口哭了半下午，等他看到我和弟弟手足无措的站在他面前的时候，这才渐渐清明了起来。

老木强烈要求我们跟他回港城。

我牵着弟弟的手摇头，奶奶家不是我家。我家在疆区。我们已经习惯疆区的生活，那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我怎么可能在父母尸骨未寒的情况下说走就走呢？

老木在我家呆了两天，留下三万块钱，就回了港城。自此以后，我在港城有了另外一个阿爸，姓木。

老木的闺女木婉比我大两岁，前年就去了澳州。亲闺女不在家，老木完全我当成她另外一个闺女，吃喝拉散恨不能样样管着我。

教散打时，每每对着我感慨，空有一身武艺，全传给了二闺女——她大闺女别说练散打了，就连跑个步都难受，所以我很理解老木的失落。

我从书柜下面找出一碗泡面，慢慢泡上，没办法，折腾了半天，我晚饭还没吃呢。光想着陪客户去吃顿大餐。

一想到客户，忽然就想起刚刚那个男人，口腔里原本淡去的血腥味忽然又浓重了起来。

我皱着眉，恶狠狠地撕开料包。重重地吸了口红油，嘴唇上霎时辣得一抽。我疼得一激灵——妈的，原来我的嘴也破了皮。

我才吃到第二筷子面的时候，班导来了，隔着门我便听到她尖尖的女声，我叹了口气把面放到一边。纸笔刚摆好，门就开了。

我一脸郑重地看着班导，慢慢站了起来。

老木在她背后挤眉弄眼，语气严肃的说道：“王同学，我让你写的检讨你写好了吗？”

我低头，看着鞋尖说道：“正在酝酿。”

班导徐老师深深叹了口气说道：“你出来吧。”

一边说着一边回头问老王：“木科，你看这事怎么办？”

老木皱了皱眉：“一人扣十分！记大过！影响太坏了！”

我哑然失笑——这老东西，心眼就是多。

果不其然，外面孙菲菲她们一听立马傻了眼，她小声叫道：“徐老师……”

她是徐老师的心头肉，课代表，英文好得一塌糊涂。

徐老师皱着眉头，小声对老木说道：“木科，你看孩子不懂事，又都是小姑娘家家的，要不我看就算了，一人扣两分警告一下，都是好孩子，闹点矛盾，犯不着记大过。”

老木目视前方，半晌，叹了口气：“徐老师，师者父母心，我也理解你，不过这事开了先河，后面再有这样的事，你让我怎么处理呢？”

徐老师一听，赶紧低声说道：“给您添麻烦了，没有下次，再有下次，我直接撵了她们！”

老木为难半天，才说道：“好吧……下不为例。”

从教导室回来的时候，都快九点了。刚刚走到宿舍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孙菲菲的声音：“那个贱人！自己干什么以为我们不知道！整天鬼鬼祟祟的打扮的跟个妖精似的，还不就是干那见不得光的事！她可千万别让我抓到证据！不然有她好看的！”

我低头站在门口，心中想到，这宿舍果然不能再住了，再住下去保不齐我就毕不了业了。

刚刚徐老师找我也颇有些不满意，我知道我在班里是有些特立独行的，平时不怎么和同学接触，逃了好多课，关于我的传闻在学校都快炸锅了。若不是我成绩始终前三，八成早就被她劝退了。

临走时她又叫住我，颇有深意地看着我说：“王凯旋啊王凯旋，你要是再这样闹下去，好多机会都会白白流掉了。”

她说的好多机会，我猜其中一个就是赴美当交换生。这种机会对我来说渴望而不可及，不说别的，仅一年的生活费，就够弟弟手术费用的三分之一了，我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远赴异国置我的家里人于不顾呢？

好多机会，如果从一开始就放弃的话，就不算机会了。

我推门进屋。

刚刚趾高气扬的声音立时生生顿住。

我瞥了一眼孙菲菲，她眼见我看她，脸上一黑，唰地一下把帘子拉上，其他人更是默不做声。

我轻轻哼了一声，从包里掏出手机，却见十七个未接电话，都是来自阿若。

我皱眉一想，坏了，给她耽误正事了。

拿着手机走出宿舍，我回拨过去。手机刚一接通，那边就传来阿若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凯旋，救……我……”

出租车刚一停到帝宫门口，我从钱夹里拿出一百直接给了司机，然后头也不回地跳下了车。

我脸色铁青，握着手机往里冲。

停车场立了十多名身穿帝宫制服的人。举着伞，默默看我一眼，然后又把目光望向入口处。

我下车时看到他们愣了一下，随即冒着雨，快步往台阶上走，刚刚走到旋转门，就被人礼貌的拦下。

我看着眼前四个人高马大的门童，哑着嗓子说道：“我姐姐在里面，我要进去找她。”

拦在我最前面的那个人上下打量了我一下，例行公事般地说道：“对不起小姐，我们实行会员制，如果你不是我们的会员，我们不能放你进去。”

我做了个深呼吸，一字一句地重复：“我姐姐在里面，可能有危险，我要进去把她带出来！”

四个人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打头那个依旧一句：“对不起小姐，我们有制度。”

我红着眼睛看着他大声吼道：“我说我姐姐有危险！你听不到吗！”

“对不起小姐，如果你觉得需要，可以报警，但是我们无权放你进去。”

我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嘶吼着：“我姐姐出了事你们能负责吗？啊？能吗？！放我进去！放我进去！”我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往里挤。

正撕扯着，忽然听到一声喝斥：“干什么呢！”

我红着眼睛回头，看到一张青红交错的脸，是刚刚那群人中的一个，正咬牙切齿地看着我们。

越过他的肩膀，我看到了我今晚最不想见的那个人。

有人给他撑着伞，他站立中间的姿态犹如众星拱月。

他的身材高大挺拔，穿一件简单的白衬衣。乌黑的短发下，一张俊秀的脸。下唇暗红，眼睛紧紧盯着我。

也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他的视线从我脸上滑过，轻声说了一句：“让她进去。”

声音低沉如水，混在雨夜里，几不可闻。说完之后，他慢慢走了进去。错身而过的瞬间，我看到他黑色的袖扣，在辉煌的灯光下，闪了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