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石南抽抽嘴角冷笑一声:“你倒聪明。”
豺羽吓得忙道:“小的不敢。”忙转着话题:“今天展馆都布置好了,咱们的丝绸终于找着地方,都拉开大幅了。引了不少洋人看,还有人拍照呢。可惜就是听不懂他们说什么。”
赵石南淡淡笑了:“你要是听懂,也越发猴精了。”说着走到里间,往床上靠去,今天没怎么走路,却身心俱疲,豺羽给他递了茶水,正要转身出去,赵石南忽然悠悠问道:“你出来这么久,家里头的都安顿好了?”
豺羽早在从北平回去,就成了亲,是扬州城一户染坊家的姑娘。豺羽心里明白,少爷这哪是关心他,这一准是见了少奶奶心里又不痛快了。豺羽恭敬的回答着:“都安顿好了。我家里的是个粗人,有吃有喝就行了,省事。”
赵石南闻言淡淡勾唇笑了笑,是啊,杜衡要是也是个粗人就好了,没那么多想法,没那么多心思,吃饱喝足就一切安好。可转念一想,若杜衡真成了那个样子,他也不会喜欢,他喜欢的不就是那股七窍玲珑劲儿吗。
豺羽看赵石南笑了,大着胆子说道:“要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若说寻常过日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不过是两相说和。”
“你怎么说和的?”赵石南脱口而出。他也没想到,什么都难不住的赵石南,被女人难住了,还得向下人讨教。
“无非四个字,说,逗,哄,骗。女人心眼小,和她讲不清道理。哄哄就行。”素来稳重小心的豺羽,说到自家媳妇,也满脸通红。
“那要是她就不理你呢?”赵石南不禁追问着。
豺羽心里都想笑,果然猜的没错,少爷又在少奶奶那碰了一鼻子灰。自己家里那个,说上两句好的早没脾气了,哪用得着这么哄。豺羽想了想道:“我家那是个粗人,绷不住脸。倒是看隔壁家的,有个小娘子,动不动就脾气上来,不过她丈夫原先是个秀才,本来要再考上去的,结果大清朝也亡了,没得考。落魄之下得了魔怔,一生气就过去了。他家娘子每次嗓门一大,他就晕过去,渐渐的也就好了。”
赵石南皱眉摇头,冷声道:“这不是成了耍赖?不是大丈夫所为。”豺羽闻言脸一红,没敢继续接茬退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豺羽进去请示赵石南,是否还到展馆去,却看到赵石南躺在那里翻着书,眼睛也没有抬说道:“不去了。今天起,不论谁问起,就说我心疾犯了,起不得床。”
豺羽一愣问着:“少爷,那去医院看看吧。咱不懂洋话,有翻译啊。”
赵石南一抬手:“不用了。你去展馆吧。若是有记者问起,也是这么说。”赵石南说完低眉看着书。
豺羽听到“记者”二字恍然大悟。忙答应着退了出来,心中窃道:昨天是谁说的,这不是成了耍赖?不是大丈夫所为。
杜衡此次来欧洲,钟主编的话说的很和软,让她出去见识见识,如果有时间,写写会议的报道。但是钟主编又出船票又出经费,若杜衡一篇稿子也拿不出,也实在愧对钟主编。修整了几日后,杜衡又到了万国博览会的展馆,逐个参观起来。到了中国馆这里,豺羽一看到杜衡,满脸欣喜道:“少——”
杜衡忙打断笑道:“我是马辛记者。”说着看看四周道:“赵先生呢?”她已经在展馆里来回溜达了几天了,都没有看到赵石南,这有些不寻常。又听人说他心疾犯了,这才忍不住过来。
豺羽的脑子反应很快,少爷这些天的卧床,只怕也就为了今天了,忙答道:“少爷心疾犯了,连床都起不来。”
“心疾?”杜衡有些紧张,“严重吗?怎么突然有心疾呢?”她心中的赵石南,像座铁塔般刚直坚毅,生病都很少,怎么会有心疾?
豺羽机灵,对杜衡叹气说道:“少爷这几年每日狂喝滥饮,早把身子都掏空了。时常心口疼,请了几个名医也不济事。这回来这个万国博览会,路途遥远,少爷本来也无意。可听说少奶奶来了,硬是强撑着过来。到了这里水土不服,上吐下泻的。再加上饮食不周,少爷自幼吃住讲究,这里洋人的大饼也不好吃,菜更是吃不下。虽说也有中餐,但那哪叫饭啊,我这做下人的都吃不惯。再加上前几天不知听了什么回来,整个人就被打倒了。”
“打倒了?”杜衡的心有些揪扯。
“是啊,回来就发烧下不了床,整天心口疼,要么就是心慌,一宿睡不着------”豺羽编到后面,有些磕磕巴巴,他也不是郎中,不知道这心疾该怎么的描述。
但杜衡却早已乱了心智,也没听出豺羽口中的漏洞,只是继续焦急的问着:“那怎么不去找医生?博览会上有西医的。”
“说话也听不懂。少爷说嫌麻烦,我怎么劝也劝不动。”豺羽耷拉着脑袋回着,心里直祷告杜衡可别再问了,再问他也答不上来了。
杜衡心里直打鼓,心疾可大可小,若说没事,多少年也不妨事,可若说有事,便让人猝不及防。这个赵石南,太任性了。
豺羽看杜衡面色犹豫,问着:“要不您去看看少爷,兴许他一高兴,就能好了?”
杜衡想了想道:“也好,你告诉我酒店地址。我待会过去。”豺羽眼睛一亮,忙把地址告诉杜衡。杜衡对豺羽笑着点点头离去。豺羽忙吩咐手底下一个机灵的:“赶紧跑回酒店告诉少爷,就说少奶奶待会要去看他。”可别少奶奶一进门,就看到少爷惬意的模样,那就穿帮大发了。
赵石南这几天在屋里呆着,也不出门。从最初的兴冲冲,听到走廊的一点风声就把心吊到嗓子眼,到后来,渐渐的有些没了信心,反变得焦躁,自己在她心里,真的没一点分量了?
赵石南正颓然间,忽听到手下的报信,心猛地跳突的激烈。他也纳闷了,杜衡就像那魔怔,只要提到她,想到她,自己好像还真有心疾般的砰砰凌乱。赵石南扯了床上的被子搭在身上,情不自禁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也不过就是半个小时左右的光景,赵石南却等的急迫,心也跳的狂乱,再不来,怕是真的要心疾了。每一分每一秒,此刻都是煎熬。终于,门上有规律的响了三声敲门声,赵石南赶忙抬手让下人去开门,自己硬撑起身子靠在了床头。这洋人的床也怪,软了趴趴的,躺在那里怎么都不得劲。
门开了,赵石南的心也跟着脚步声一点点又揪了起来,却是很快又跌到了谷底。杜衡是来了,但是除了她,还带了一个洋医生,和一个中国人。
杜衡走到他身边,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的说着:“赵先生,听说你有些不适,我特意找了博览会,给你派了位西医,这位是翻译,有什么问题,也好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