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妹子第三章之上
第三章
那妹子倒不鄙视我,两手板一拍,大悟的样子:“我晓得了,刘相公做么子到我们妹子的宿舍来,原来是饿了,我们支援支援。”两个小肉拳头交叉扣在胸前,入了宿舍,瞬间出来,小肉拳头里握着一叠绿色餐票。
我倒退一步曰:我不饿,我是来耍耍的。
那妹子伸手过来,要递餐票与我,那餐票的角排列着,如同一排戟矛森列,严重刺伤我的自尊心。
我两手放在背后,不接。
她往我口袋里塞,我外衣上有口袋。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有骨气的中国人绝不接受外援。
我一路退到楼梯口,那妹子追过来,好似湖南民间走人家时送礼,一连串地讲:接着,接着,莫客气。
黄少国从那妹子手里一把拿了餐票,往我口袋里一塞,拖着我往楼下跑,口里叫叫嚷嚷:“老八,你客气个么子,有吃就吃,有拿就拿,以后报答人家妹子,讨她做堂客就要得了,拿了,拿了,莫客气,我黄公子最不喜欢客气,哈哈哈哈哈。”
我做不成朱自清,只好做知恩要报状,回头喊:“妹子,谢谢你呢,以后要是有个么子重事情,提水啊,担东西啊,行夜路啊,要刘相公做的,尽管开口啊。”
“莫客气呢,几张餐票你讲咯多八多礼,道学先生一般,冒必要,再见哈。”
那妹子站在走廊挥手,暮色温柔地覆盖她温柔的声音,温柔的容貌。
到得一楼,猛然想起这个恩人无名无姓,我抬头,两手围着嘴巴喊:“妹子,你叫么子名字啊?”
那妹子已经回到宿舍,听得我喊,又跑回来趴在走廊栏杆上喊:“我叫红领巾。”
这不是小学生作文吗?
“妹子,莫客气啰,告诉我一声,我也晓得吃的哪个的饭。”
“我姓叶,英语91级2班的。”
“谢谢啊。”
我惶惶恐恐,不得已拿着餐票出来。
那守宿舍门口的,见着我们两个大男生在女儿国里,大惊,欲来拦截,黄少国力大,扯住他一拉,一推,那人倒也。
我们两个跃马突围而出,朝着坡上跑,一面跑,一面哈哈笑。
好妹子呢,还才认识刘相公就这么倾囊接济,数数手里的餐票,足足有5块钱,好,好,正是物价大涨前夕,吃得3天的伙食了。
这叶家妹子的恩情能感动天,感动地。
那天,那地,果然被叶家妹子感动了,当晚就下起鹅毛大雪来。
夜里困着,寒不成寐,裹了师专发的毛毯,那毛毯质量好,多年后我在暨南大学读书还用着,然后外层裹着师专发的被,那被薄些,才4斤,厚被放在湘中市亲戚家里,懒得去拿,暂且冷着。
还是不行,只好忍着冷起来,将衣服全部盖上,缩成一团,温暖就是那么一点点,好好守着她,不敢动弹了。
要是抱着叶家妹子,那般丰盈的体态,应该不冷。
沉沉入梦,醒来,身体还是缩着,外头光线朦胧照入,正想着要不要做早操时,却听得广播里婉转几句通知:“通知,因雪,今天早上不做早操。”
哗————————
娇娘一声令,三军齐欢呼。
“好————————”
整个一栋宿舍一片叫好声,欢唱声,四层楼房在摇动。
同时,坡下2栋女生宿舍也是一片清脆的欢呼。
数千人其实都醒了,都是等着这一声停操令。
等得窗外白雪的光线越来越明,越来越亮,早操时间过去,早餐时间来临,不得不起来了。
冻缩缩地起床,洗漱,那洗手间一排龙头只晓得放冷水,不晓得放热水,漱口漱得牙齿似乎颗颗要脱落,洗面洗得似乎整块面要开裂。老大胡汉雄不怕,光着膀子,一条短裤,跳到水龙头前的台子,哇呀呀几通冷水往身上倒。
梁文平远远地翘起大拇指,赞曰:“乌龙山的大王,就是能霸蛮。”
胡汉雄回头举起拳头,鼓起肌肉做孔武状:“哼,我们湘西汉子不像你们病歪歪的一个,我就不曾洗过热水澡,我就不曾看过医生。”
呼啦,又拎起一桶水倒在背脊上,那水闪着银光,那背脊通红。融在一起,倒升腾起一股热劲。
出得宿舍去左侧饭堂吃饭。
好一场大雪,远处茶山,近处街道,眼前校园,一床床大棉絮盖着,梧桐树落光了叶子,却堆满了银花,一竿竿修竹歪着,斜着,青翠叶子与白色雪堆映衬,恰似美人娇颜与绝美衣裳搭档一般。
这是个美丽的早晨,能不能碰到个美丽的人?
却碰到桩不美丽的事。
吃完稀饭馒头出来,踩在食堂前厚厚的雪地上,随意一个甩手的动作,碗里一点残羹洒落在雪地上。
这里不是北京,这里不是上海,也不是北大,也不是清华,讲究不得咯多,倒点残羹在地上,喂喂鸟雀,小意思而已,还能积阴德。
我忘记了宝校长的教诲,在新生大会上,宝校长惇惇教诲:我们湘中师专跟湖南师大比不得,跟邵阳师专比不得,不过我们要自己看得起自己,我们今年上半年在全省高等院校卫生大比武中打败湖南大学,打败湖南师大,还打败国防科大,夺了头名,省里头高兴,每间教室奖励一部大彩电,你们看着打彩电,就要想到我们的胜利来之不易,要好生珍惜,好生搞卫生,打好下一场卫生大比武,被要叠整齐,鞋子要摆整齐,地板要打了蜡一般…………
我忘了宝校长的伟大教导,这下要得教训了。
“住手,你给我住手,你做么子把饭菜倒地上呢?哪个系的,哪个年级的,记名字。”
一个后生气势汹汹地过来,手里拿着小本子,口袋里插着个小钢笔,手臂上箍着个小袖章,脸上一团小鼻子小眼。
他揪住我的袖子,以教训的口吻训斥我:“哪个系的?哪个年级的?么子名字?”
我不做声。
他以为我被吓住了,又进一步命令:“把地上的饭菜捡起来。”
“要得,可以,我可以捡起来。”我慢条斯理地,偏着脑壳看着他,道:“不过有个条件。”
他冒想到我提条件,楞一下。
“喊我做爷,要得不?你要是喊我爸爸,我不去捡的,我剁个脑壳给你看。”
“你么子意思,你这样子不配合学堂的工作,要通知你们班主任的。”他开始推搡我。
“崽啊,莫咯样子对你爷呢,忤逆不孝的东西要遭雷打的,学堂里封你个么子官呢?你连你的亲爷都不认了,警告你啊,莫扯你爸爸的袖子,三天冒跟你娘困觉,你就不认得爷,是不?好生鼓起眼珠子认一认,我是你爷呢,崽啊,冒大冒细的东西。”我瞪起两个眼珠子,一手揪住他的衣领,将他往后面推。
他踉跄两步。
原来捉着个力不大的,看来好汉冒眼前亏吃。
试探到敌人的火力后,我气焰上来,一连叠推他,扬起手里的不锈钢碗,作势要砸他。
一堆闲人,那男女女围观起来,女的不做声,男的则叫:“打啊,打啊,一定要打啊,下手莫太轻,不打些伤出来对不起我们这些受压迫的阶级兄弟呢。”
我得了鼓励,丧失理智,当真要下手了。
打架我还是有些经验的,高中时候混过太保,晓得打哪里效果最好。
我手里的不锈钢碗看准了他带眼睛的鼻梁,就要下手。
眼看斩首在即,却见得人丛中冲出个人来。
那人裹着毛线帽子,帽子在下巴处连接,连接处两个蓝色毛线球,一身洁白羽绒衣。
一排刘海在额头覆盖,通红的面,一则因为脸色好,一则因为事态严重让她激动。
“莫打啊,莫打啊。”那妹子摆手。
是周家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