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妹子二章之下

黄少国不省得我的心思，左边那眉毛，好似能和面部其他部位分割开来，一个单独的活物般，一跳一跳。

我不反应，继续读楚辞，读到“目渺渺兮愁予”。那黄少国却是目渺渺兮戏予。

黄少国干脆过来，一屁股坐在我书桌上，看看窗外，见无检查卫生的学生干部过来，便笑嘻嘻问：老八，你一餐食几两？我答曰：四到五两。少国问曰：餐票足不足？我答曰：不足。少国复问曰：食不饱，有何他法？我答曰：自掏腰包，爷娘尚有生活费给。

一番对话，我晓得了，不是感情的问题，是肚皮的问题。

少国将我手中的书夺了，道：“老八啊，我给你计较个事，吃不饱自己补，这个划不来，留的钱，我们要去抽烟喝酒打桌球的，那才划算呢，我们想办法补，我们想其他办法补。”

我愕然问：有何法？难道还讨米不成？

黄少国一拍巴掌：就是去讨米。

我再愕然：荡荡世界，朗朗乾坤，哪里去讨米？

黄少国又拍巴掌：去女生宿舍啊。

我摇摇脑壳，心里却有些动摇，因为也想着留些钱去买书也好。

心里一动摇，姿态不免有点动摇，黄少国一扯二扯再三扯，扯得立场不稳的我立脚不住，便随着去了女生宿舍。

湘中师专的男女宿舍是如此布局的：男生宿舍名曰一栋，在一坡上；女生宿舍名曰二栋，在坡下。男上女下，于房事，于易经，于八卦，都是若符若契，哪个讲湘中师专冒文化？

我们两个下得坡，混入女生宿舍，却不是去中文系，倒是去了外语系，二楼。

我惊问：外系的妹子，不方便吧？

黄少国笑曰：在我黄公子的眼里，妹子冒得本系外系的区别，大家共存共荣。

我正想问：周家妹子是不是也和别的妹子共存共荣？

忍着不问，怕显得与自己有干系。

进得宿舍，却是90级外语系的妹子。

我张皇失措，悄声问：师姐的餐票，不好意思借吧？

少国稳若泰山，徐徐曰：这就是我老十的本事，装装可爱，惹得师姐们母性大发，倾囊相助，成功机率大。

我绝倒，倒在宿舍的凳子上。

那帮师姐们见得黄少国进来，欢喜不尽，莺语娇啼，围着少国，或依床栏，或凭书桌，或据窗几，有大笑者，有仰首者，有鼓掌者，情状生动。少国倒是背靠床栏，两脚居然搭到书桌上，口水恰似湘江潮涌，资江浪翻，沅江水流，醴江奔腾，尽讲些不着边际的话。这些话要是在我们男生宿舍讲，是要遭到弟兄们严肃批评批判的。

那群师姐妹子，我只记得两个：都是岳阳的吧，一个毛斌，一个龙飞。毛斌似乎是学化学的，但是却也在外语系宿舍。

黄少国开始演讲募集款项了，这个风头哪里挡得住？我平素也是个爱说笑会笑说的，无奈色相不如人，只得收剑藏枪，静静地驻守自己营寨，对挥斥方遒，勇猛叱咤的少国将军作壁上观。

听得多时，餐票还不曾到手，烦躁起来，悄悄地出来。

那帮妹子却不曾知觉，还是听着，笑着，躁动着。一群走过高考独木桥的高素质人才，居然被个白手套狼的花花公子耍成如此模样，女师专生的素质，堪忧啊堪忧！

我走到走廊上，犹豫稍许，不晓得是退还是继续壁上观。

时暮色正浓，看看有些下雪的迹象，层楼暮寒骤增，加上刚才冷淡的待遇，我有些打熬不住，决定撤了。

记住一个教训，永远不要陪着帅哥去找妹子。

正转身间，却听得一声叫唤：“刘相公。”

我一惊，似乎是找我，循声往左面看，无人，只是一片暮色。前看后看，无人，只是一片暮色。

“咯咯咯咯咯，刘相公，我在你右手边呢。”

我转右，还是暮色深沉，不过呢，这暮色衬着一张雪白圆满的脸，盘子似的，里头的菜呢？那菜是一对眯眯的眼睛，两线弯弯的眉毛，抿着有些厚的嘴唇，鼻子倒生得好，悬胆一般。

那暮色黑，衬得那脸色白，那眸子亮。

这脸，安在一张显肥的身躯上。那衣着也不花哨，只是一身军装，就是我们军训时候穿的。那时候，我们师专生军训期间每人发一身军装，一身教练服，前者绿后者红。从衣着可看学生家境，常年穿军装教练服的，便是贫寒子弟。

细看，不施粉黛，那面容是块毛坯墙，却也喜凭着青春的底子，光洁鲜滑，滑不滑，我又不敢去摸，哪里晓得？既然光，洁，鲜，自然就滑吧！

再细看，小学同学？非也；中学同学？非也；邻家妹子？非也。

我痴痴地看，那妹子吃吃地笑，捂着嘴巴：“刘相公，你看相好贪的，不认得啊，看么子看呢？”

我笑：“妹子，我当真不认得你。”

那妹子松开捂嘴巴的手掌，朗声笑：“我认得你啊，一中毕业的，文科班的。”

“妹子，你哪里毕业的嗒？”

“三中啊。”

“我名声不得大到这个地步吧？三中的妹子也认得我。”

“我认得你的，本来不认得你，但是我认得何立龙，何立龙又认得你，自然，我就认得你了。”

两个人的话题总算有条桥梁了。

顺着她搭的桥，我走过去，两人背靠着走廊上的方形柱子，有一搭冒一搭的讲话扯谈。

她夸我：“何立龙常常跟我提起你，讲你读书效率高，你读半个小时抵得别个读两个小时，你写篇千把字的作文，四十分钟写完还算写得慢，何立龙蛮佩服你的，还找你写过情书，写得妹子都面红了。”

“啊呀，莫这样讲呢，何立龙兄弟讲话不负责任，乱扯，我要是读书有他讲的那么狠，我就不得考到师专来了，你莫听他乱讲呢，我平平常常普普通通一个双峰伢子嗒。”

我谦让不迭，心里头却是高兴，表现在肢体上便是提起一条腿，弯膝，用脚板踢着柱子，身子向前弹，然后又落回柱子上，如此往复，一个词形容就是：轻狂。

我有个毛病，自己喜欢谦虚，却喜欢别个讲我的好话，夸我，赞我，哪个讲话半点不对，就喜欢鼓眼珠翻脸。

两人扯着，聊着，因为对方佳言相赠，我觉得她也是佳人，暮色中，觉得她白皙娇嫩，美如罗敷。

这样会讲话的妹子，我喜欢。

正欢喜着，前头咚咚咚咚咚，跑来黄少国，手里打牌一般拿着一叠绿色的餐票。见着我，招手，大笑：“老八，老八，餐票到手了，你也不配合我，我一个人磨嘴巴皮翻口水，讲干了几桶子水呢，捞得三十元餐票，来来，你来十五块。”

我红脸，推辞：“要不得，要不得，少国，都是你在做事情，我半路逃出来，冒半点功劳，不好意思要你的呢。”

黄少国白眼珠一翻：“老八，你么子意思呢？你嫌弃我吃软饭，是不？这个叫天之道损有余以补不足，妹子们有余，我们不足，损她们一点，我们便是替天行道，收了，收了，一人一半，啊。”黄少国拿了一般往我手里塞，我要不接，他便要翻脸打人的模样。

我脸臊的是红如台上的关公，不接与不接都尴尬。眼前这个妹子刚才还夸我，如今却让她晓得我是过来讨软饭吃的，如何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