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妹子之三

又是一日，中午，打开水。

这个要跟80后的弟弟妹妹们解释一下。那时候的湘中师专，条件艰苦，宿舍里无电源，烧不得开水。喝开水，洗热水澡，都得到专门的开水房和澡堂去。澡堂在冬天才供应热水，但也是隔三差五，有时候好不容易有热水，却贴个通知：“今日热水才40摄氏度，身体较强健者方可考虑洗澡。”好不容易来热水，位置有限，洗到半路，接应者站在门口瞪视这赤裸裸的你，那眼珠里只有两个字：快滴，快滴。开水基本天天供应，但是龙头有限，一字形摆开在澡堂外的地坪里，众人一窝蜂上去，你推我搡，涌潮一般涌到槽子边，将手里的暖水瓶当作武器，乒乒乓乓扫开他人的，以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勇气将瓶口对准开水龙头，接水，由于战况激烈，所以不时有暖水瓶彭彭炸碎；接水期间也要被挤得东摇西摆，开水不时溅到手上也不怕。皮薄的，胆细的，就打不到开水。在外面等着，过了时间便是温水了。

周家妹子是属于那种皮薄的，胆细的。

那日中午，吃完午饭，我随着大军冲杀至开水房，勇猛精进，杀入人群，挤开敌军，先将刚吃完饭，满盆子残渣油腻的碗，以及勺子伸到开水龙头下，尽情清洗。开水一烫，那油垢浮起，卷成漩涡，哗啦啦倾斜到槽子里。任他后头千军万马挤呀，推呀，耸呀，扯呀，我桩子站得稳，基础扎得实，不动。开水洗碗是效果最好的，多年后，我在暨南大学的女朋友也持此观点，从不用洗洁剂洗碗。洗碗毕，莫急，拿出开水瓶，先倒出里面的残水，再对准口子，接水。接水毕，莫急，深呼吸，脖子扭扭，屁股扭扭，然后就全师而退。

每日洗碗打开水功课完毕，看水槽前乱军厮杀，我勒马在旁，满获而归，真正是志得意满！

那天，正杀出来，却见那周家妹子伊人独惆怅，端着碗，拿着暖水瓶站在火线外沿，只是不敢冲进去。

见着我，她笑笑。

我也笑笑，走开，刚行得十来步，忽然醒起：人家妹子对我有识才之恩，我岂能不报效？于是，江湖道义塞满胸膛，我回来，向她伸出手，毅然道：“给我。”她瞪大了眼睛，犹豫三秒钟，然后将碗和开水瓶给我，我放下自己的碗和开水瓶，道：“帮我看看，某去就来。”说罢，操起她的碗和开水瓶，瞅准一处空挡，单刀杀入，如入无人之境，直入万马阵中，劈杀一番，踩着大军进去，洗碗，打开水，呼吸间完成，再回马杀出，她那碗还冒着热气。

她红着脸，很感激很开心，很给我面子，同我走出来，还同我走了一段路。

路上，她问我：“你双峰的吗？”

“在下正是。”

“谢谢你啊，没有你，今天我又得跟室友借开水。”

“些许小事，何足挂齿？”

讲了几句，没话了。

我找一句：“你是冷水江的吧？”

“算是吧。”

“何以说算是吧？”

讲到此处，已经是男女宿舍分界处，话题也要尽了，靠着这句疑问耽搁稍许。周家妹子又道：“我老家是永州的。”

夥咦，话题有交集点了。

“啊，永州哪里的？我外祖母家，也就是我妈妈娘家也是永州的呢。”

“啊，永州哪里的？”

“东安的。”

“哎呀，你外婆家东安的啊，我爸也是东安出来的。”

“东安哪里呢？”

“我爸呀，芦红市。”

“我外婆呀，大庙口，舜皇山的脚下。”

就这么认老乡了。

认了老乡后的第二日还是第三日吧，下午散课后，我正在宿舍里规规矩矩坐着看书。

窗户外头有个妹子晃来晃去，一看，是周家妹子，眉目流盼，好似在找人的样子。

周家妹子第二章

找的哪个呢？

我当然希望找的是我，不说是一定要谈恋爱，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漂亮妹子叫我，喊我出宿舍，那面子比猪板油涂抹的桌面还光鲜呢。

周家妹子自窗户至门口，自门口至窗户，徘徊再三，她眼睛好使，估计我也早已进入她视野，她却只是不喊我，然后扶着门槛问：黄少国在乎？

众人答：出去了。

我心里有些沉沉，同窗外冬天的暮色一般。

又俄而，门外来一个高个子后生，竹竿一般，眉毛上吊，京剧里头的角色一般，那脸巴子长长，一窝蜂的雀斑占领在上面————当时以为是青春作祟，18年后的今天才晓得是食盐公司放多了碘。

周家妹子见着黄少国，眼珠子那个亮。

黄少国公子见着周家妹子，眼珠子也是那个亮。

两双眼珠那个亮，亮在一处，门口真是光扯扯呢。

黄公子178公分，周妹子168公分，两株玉树一般，不做舞伴还真是浪费了。

果然是做舞伴。

“黄少国呀，学校国标舞培训今天开始，我们班上通知我们两个去，你记得吗？啊哈。”周家妹子斜着身子，斜着脸，眼珠子倒是很正，直视黄少国。

黄少国嘻嘻哈哈，这个湘西后生，两手虚拟做个搂舞伴的样子，然后一个旋转。

周家妹子捂着嘴巴，咯咯笑，笑得甜蜜蜜。

郎有情，妹有意的样子。

郎呀，妹呀，两个你看着我，我看着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