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道居然从这句情义绵绵的话中听出了一股子大义凛然，不由得摇头道“小叔，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万一姑姑她现在不幸福呢？”

陈真武微微皱眉，看着正开车的李云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他的身子微微向前倾着，原本古井不波的神情居然有了一丝紧张。

李云道连忙摇头“不不不，您别误会，我也就是随口一问。”

陈真武便不再说话，直到上山快到哨岗时，他才缓缓道“就在前面停车吧，我走上去！”

李云道只好靠边停车，将车钥匙交给一直跟在后面的袁紫衣，又让王小北自己先回去，自己则屁颠屁颠地跟上了陈真武的步伐。

跟在他的身后，李云道才发现，陈真武的身材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高大，但是不知为何，总给人一种伟岸得如同可以遮风避雨的参天大树的感觉。

夜间的山风有些清冷，伴随着树叶沙沙的声响，却反衬得山里的夜异常地静。

“人这一辈子啊，就像登山。起初的时候，会有很多人围在你身边，有祖辈，有父母，有朋友，有爱人，走着走着，你就会发现，身边很多人都消失了，他们有的离开了，有的停下来了，有的不知道去了哪里，但只有山顶那个目标，对你来说是确切的。”

陈真武说得很慢，与其说是在跟李云道说话，更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

走到山道的叉路口，陈真武微笑望着隐隐传来热闹声音的王家宅院：“回去吧，你这个娘家侄子可是援朝的心头肉，再不让你回去，指不定要打到山去了！”

山自然指的是座落在山道方的陈家，李云道笑道：“小姑是关心则乱。叔，你还没吃饭吧，一起？小姑炸了不少拿手的肉丸子！”

陈真武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还真是有些日子没吃过援朝姐做的狮子头了！”

闻言，李云道便拉着陈真武往王家宅子走，却听陈真武笑着道：“红荷还在头等我吃饭！”

李云道苦笑道：“要不，把小姑奶奶也请来？”

陈真武二话不说，掏出手机，拔通电话，只说了句“云道回来了，到老王家来蹭饭”便挂了电话，而后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李云道。

李云道挠头道：“我跟红荷那都是闹着玩的，您别介意！”

陈真武笑道：“红荷那丫头打小吃了不少苦，能让让你多让一让，你能受得了古可人的脾气，怎么唯独跟红荷总是针锋相对呢？那丫头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你不会连这都看不出来了？之前听说你牺牲了，还哭了好几场！”

李云道跟听到天方夜谭似的，瞪圆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薛红荷会哭？还是因为我？怎么可能，小叔，您别跟我逗闷子了！”

陈真武笑了笑，也没有在这个话题多纠结，快到王家四合院门口时，便听到顾小西伸长了脖子在门口看着，一看到两人，便回头往院子里喊了声：“妈，大姨，云道哥回来了！”

而后便听到院子里小碎步的密集脚步声，一时间，大姑王抗日一家、小姑王援朝夫妇连同王小北夫妇也都一起迎了出来。

“孩子，终于回来了！让姑姑看看，唉，瘦了，瘦了不少……”小姑拉着李云道下打量，激动得眼框微微泛红。

“回来好，回来好！”大姑是不太擅长表露情绪的，但拉着侄儿时颤抖的双手出卖了内心的激动。

方如山和顾炎然这两位王家的乘龙快婿也很高兴，不过男人总是要更理性些，看到笑眯眯带在后方的陈真武，王、陈两家向来交好，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失了礼数，立刻一起迎了去，也不至于冷落了客人。

“待会儿进家门的时候，一定要从火盆跨过去，听话！”小姑接着李云道，指着大门口正在燃烧的火盆，“去去晦气，往后都走好运！”

跨了火盆，被小姑拿茱萸在身下一阵拍打，说是驱尽了晦气，这才众人簇拥下进了院子。

正跟众人寒暄着，一个板着面孔穿一身大红风衣的女子走了进来，看了李云道一眼，不知为何，没有如同以往那般出言讥讽，而是静静地走向一旁的陈真武：“小叔，家里饭都做好了，怎么还跑来王伯伯家蹭饭了？”‘

侄儿安全归来，小姑开心得嘴巴都要咧到耳根了，笑骂道：“红荷丫头，你打小也没少来蹭饭，今儿云道安然回家，人多更热闹嘛！对了，办假头七的时候，你不是跟小西一起抱头痛哭嘛，这人回来了，怎么还板着张脸了？”小姑有些兴奋得过了头，什么话都敢往外扔。

薛红荷一张俏脸顿时便要跟她身的风衣一般红了：“我……我那是被小西感染的……”

大姑适时地来解围道：“都被在这儿杵着了，准备开饭，老方，今儿给你解禁，许你跟云道多喝几杯，不过也别太贪杯，小心你的高血压！”

方如山得了解酒令，顿时哈哈大笑，拉着李云道笑道：“云道，这也你回来了，从过年到今天，我愣是半滴酒都没能尝过！”

李云道看了一眼大姑和大姑父，看样子这两口子的感情已经和好如初了，是嘛，都老夫老妻，绊绊嘴也是常事，干嘛啥事儿都要弄得纲线呢？

一旁的方圆悄悄告诉李云道：“哥，一开始都以为你真的不在了，我妈急得老毛病犯了，一下子进医院抢救了，把我家老头子给吓得……我妈还没出院，两人和好了！”

李云道笑着点头，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再看那边被小姑指挥得团团转的小姑父，心微微安定，家一切安好，对在外出生入死的自己来说，这便是最大的幸福了。

一桌人坐下，热热闹闹地酒过三旬，便见两位姑父打着陈真武开始打酒官司，李云道正想找王小北再喝两杯时，见那脱了红风衣露出被紧身大红衬衣勾勒出优美身线的女子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没死好，往后好好儿地活着，别有事没事拿自个儿的命开玩笑！”一杯一两的茅台一饮而尽，薛红荷的性格跟绿荷师姐截然相反，一个似火一个似水，真不知道那薛氏夫妇是如何生出两个完全性格不同的双胞胎的。

“谢谢！”李云道看着薛红荷的双眼，同样一饮而尽，只是那目光却看得薛大妖孽有些不好意思，喝完酒便如同打输了仗一般落荒而逃，看得没像往常那般被这女人一顿奚落的李云道好生怪。

待姑夫们的酒官司打完，李云道才独自举杯来到陈真武身边：“叔，这杯我敬您！”

陈真武举杯笑道：“别的事情我也不多说了，只说一句：记住，你是一个国人！”

李云道郑重点头，仰头一饮而尽。

陈真武和薛红荷都喝高了，陈家派人下来接了两人山，因为李云道的回归而热闹了一晚的王家大宅终于又安静了下来。

池映月，月华如水，池畔的四合院被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穿过朵朵含苞欲放的荷池，穿过那些早已经凋谢的梅树，来到那处已经许久无人造访的书房。

吱嘎一声，推开房门，也没有开灯，月光将书房照得格外明亮。书桌，那笔还是那笔，那砚台还是那砚台，那宽大椅子的老人，仿佛仍旧微笑打量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