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

邢连坤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低头记录的姜示范不由得抬头看看了，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能听到有些人呼吸声。姜示范当然了解邢连坤此时此刻的心态，棚改邢连坤官场生涯的顶峰，也是他工作一辈子的荣耀，再过若干年，邢连坤便可以功成名就的离休了，而此时棚改出现如此大的漏洞，等于是往邢连坤的眼睛里塞沙子。

大家陷入了长时间的沉寂，在座的许多人曾经跟邢连坤搞过棚改，区长、区人大主任，区政协主席……曾经负责棚改的方方面面，虽然此时出现在方祥宇这位街道副主任身上，但伤的是新望区整个棚改班子。邢连坤如此暴怒，让任何一个人都不敢把话头接过来。即使接过来，说什么？宽慰、推脱等都不合适。

为了打破这近乎郁闷的沉寂，姜示范清了清嗓子说：“事情既然出现在我们新望区，总要给上级一个交代，方祥宇经过纪委监察已经被“双规”，说明他的一些腐败证据被上级掌握，但有关具体的细节还在追查之中，盖子既然被揭开，任何推诿扯皮、掩盖都会让我们气候的工作更加被动。我同意邢书记的态度，深入自查是必须要做的，至于什么自纠、处分吗！新望区虽然有这个态度，但没有这个资格了。我们所要做的是，积极配合纪委和刑侦部门扩大清查范围，将所有棚改安置问题一笔笔加以核实，不是一个街道、一个社区，而是全区的棚改新区，以上是我个人的意见，请区委和邢书记慎重考虑一下。”

邢连坤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说：“也只有这样了……示范，这项工作就有你来负责吧！”

会散了，姜示范刚要走，邢连坤叫住了他：“示范，我想找你谈谈。”

姜示范有些警觉，心想，难倒邢连坤知道有关举报材料，是自己提供给市纪委黄成栋了？

坐在姜示范对面的邢连坤神色黯然，像是一只历尽沧桑丢失了幼崽的老狼，眼睛里发出的光失去了尖锐，脸上的皮肤松弛没有光泽。姜示范没有想到，这次打击对邢连坤精神上的打击如此之大。

姜示范问：“邢书记，您有什么指示?”

邢连坤：“别说什么指示不指示的了，咱们聊点私事，不谈工作……呵呵，不谈工作。”

邢连坤从办公桌下面拿出一个手袋，里面是两盒装潢精美的好茶推倒姜示范面前：“朋友送的，给你吧！我知道你爱喝茶。”

“你留着喝吧！”

“不……不，你一定要收下。”

“我拿一盒行吗，剩下的你流着。”

“不！一盒不行，是全部。”邢连坤显得有些执拗，双手把手袋硬塞到姜示范手里，像一个固执的父亲。

姜示范感觉邢连坤与过去大不一样，只好说：“好，收下，我收下。”

邢连坤如释重负，瘫软在椅子上慢慢说：“示范，告诉你实话吧！我不久就要离开新望区了。”

姜示范疑惑地：“难倒与方祥宇的案子有关。方祥宇是方祥宇的问题，组织上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吧！”

邢连坤：“不是，早定下来了，与方祥宇的事儿无关。组织上早就考虑让我去市人大，一是工作需要，二是我的年龄也快到站了。看看全市各个区，都是年轻干部，如果不是新望区棚改工程规模太大，早该让年富力强的青年干部上了。”

姜示范有些依依不舍：“邢书记，你还能带我们再干几年。”

邢连坤：“……我这个人追求完美，本想给新望区的棚改划上圆满的句号，可划来划去……嗨！没想到在方祥宇身上出现了问题，败笔啊！大败笔啊！”

邢连坤说到气处腾地站了起来，伸手想拿近在咫尺的香烟，但手伸到前面，手指好像不好使了，怎么抓也抓不到……

姜示范定睛看邢连坤的双眼瞪得大大的，却没有一丝光泽，不由得叫了一声：“邢书记，邢书记……”

邢连坤浑身哆嗦了一下，定定站在那里，朝向了另一个方向犹疑地问：“示范，你是叫我吗？”

姜示范走到邢连坤对面，眼睛对着眼睛望着他的面庞，邢连坤居然没有任何反应，再伸出手在邢连坤眼前晃了晃，邢连坤依然没有反应。邢连坤神情茫然地往前走，险些跌了一个趔趄，姜示范一把扶助邢连坤，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邢连坤搂住姜示范的肩膀说：“我看不见了，什么都看不见了。刚才开会，眼睛就发涩，模模糊糊的，有些看不清……现在，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精神上的打击让一向自负的邢连坤，急火攻心，眼睛瞬间失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