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我说我是打字员，嘿嘿。”亏得她没说自己是秘书，否则肯定穿帮——性而上的年代，谁会让一个雌器雄形的人当秘书？

“谭老板呢？打电话了吗？”

“打了，可是无法接通。”

“好，等会我来打。”我跟她说，“你就跟他们说，老总和会计到北京出差去了，要四五天才能回来。”

“好的。”

“杨工在吗？”

“不在。”

“哦，好了。对人家客气点。”

“是！”

我以为她还要来个“奴才遵旨”呢，等了一会，只等到一串忙音，她已经挂了。仔细想想，我真该向她学习。一个女人，长成个虎背熊腰，她居然过得那样快活——那才叫珍惜生命、善待自己呵。

我赶紧给谭矮子打电话。这小子大约正陷落在某个女人的深处，对我的心急火燎毫不上心，过了半天，才懒洋洋地说：“查就查，大不了老子搬家。”

我立即挂掉电话。瞧他那副德性，真他妈让我窝心。你姓谭的都不怕查，那我怕什么？偷不偷税、罚不罚款，关我鸡巴事？！只怪自己太善良了，替他操什么闲心！我倒在沙发上看天花板，恨自己不争气，心里像吃了蟑螂似的难受……

然而很快，谭矮子便打电话过来。这下轮到我懒洋洋的了，计算着将要断线了，我才装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喂——”

“伍汉，你刚才是说……”

“刚才？刚才怎么？我说什么了？”

“别装逼了——哎，伍汉你说，这次……打发得过么？”

“恐怕很难。”

“为什么？打个包呢？”

“我估计没那么简单，很可能有人举报。你这发票不是缺一张两张，他们既然知道你了，不会那么轻易罢手，到时候三天两头跑过来，烦都烦死你！”

“那倒是不怕，惹不起我躲——”

“你是说搬走？你能搬到哪里去？躲是抗税，是犯罪，性质完全变了——除非你想进去呆上几年。谭老板，如果这次真的是有人在举报，你根本逃不脱；就算你不做工程了，他照样找上门来……”

谭矮子干工程多年，还是头一回与税务部门打交道（建安营业税等等都是由土建总包方代扣代缴的），一时慌了手脚，没个头绪。说到这事，我倒是认识一个姓谢的，开了家代开发票的皮包公司，名片上特意印着“正规公司”的字样，幽默到家。不过他的发票都是真家伙，专门从一些老关系户那里搜集来的。早两年我为了开一张租赁费发票急得团团转，经人介绍认识了他。职业使然，老谢为人低调，显得有几分神秘，一般不接陌生电话。不过，自那次生意接触之后，他给我打过电话，让我“关照关照”，中秋节那天甚至还发过一个短信给我。代开货物销售发票，老谢的收费标准是1.5%，量大的话可以优惠到1%—1.2%。而像谭矮子这里这么大的量（已经入帐的，少说也有500万），应该还能再优惠一点。

“那你说，我们怎么对付？”他说。似乎有点无助。

这正中了我的下怀。我已经决定帮他了——帮人帮自己嘛。

我跟他提了老谢。收费标准我报的1.5%，我说老谢实行一口价，没有商量的余地。矮子打断我，问：“那要多少钱？你算算。”

“按500万算吧，要七万五。”

“都是真发票？”

“都是税务发票，真家伙，这一点错不了，只是费用高了点……”

“行吧，你找樊军支钱，抓紧时间办！”

“好吧。”我说，“哦，对了，税务那边如果打电话给你，就说我和你在北京出差，记得呵……”

“知道了知道了。”

——听我说到“抗税”、“犯罪”、“进去”等词语，谭矮子把问题想得很严重，差一点自暴自弃；但当听说七万五即能圆满解决问题，大概又觉得我有点过于小题大做了，松了一口气，立即点头认可。对他来说，区区七万五，算什么呀！

挂了电话，我久久地端详着手里小巧玲珑的6100#。无言感激，立时涌上心头……

XX

“我回来了。”她在QQ签名档里写道。

哦，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我吟哦了几遍，脑中快速闪出一幅图画来：那是四月的芬芳的田野，她在春花中浅吟低唱，不胜依依——呵，仍是泰公那个诗歌，给了我如许慰藉。这令我半个多月来潜隐的牵念，找到了一个落实的地方。我吁了一口气，呼出长长的一束青烟。真怪啊，自私心极重的我，竟这样淡淡地、似有若无地，却又长久地记挂一个人——在结婚十年之后……

这是阳光鲜亮的午后，我正有很多事情要做。要给镜子做一个全面的学习规划。要帮谭矮子去H公司对账。要预备发言稿子——机电市场不日将召开业主大会，商讨如何进行有效的宣传……可总是集中不了精力，心神没法安定下来。阿湘这次回去那么久，会是什么事呢？会不会——譬如说，她年纪也不小了？

想了一会，觉得与其这样心神不宁的，不如干脆去个电话。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我不愿过多地撩拨她、搅动她的生活；可是心里，又每每嘀咕着、想着念着。有几回都已经拨出号码，又马上挂掉了。河边看焰火那次她脸上的盈盈泪珠，我骇怕过，无法忘记。我担负不起又一个女人的全部寄望。我甚至想，也许爱情，真的只是年少无知的游戏——就像秦之麟所质问的那样，“有意义吗？”

“伍汉！”她说，“我回来了。”

“哦，我看到了。”因为不了解她现在的情形，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晚上，到黑竹山等我，好吗？”停了一会，“有话跟你说。”

“哦？好，好的。”

我有点迷惑，但仍以较快的速度回答了她。她要和我说什么？我茫然不知。或许，一个故事已到尾声、将要落幕了？可是，所谓的故事，真的开始过么？如果没有真正开始过，何不让一切照旧？这些问题，我一个也无法回答，心里乱极了……担心跟常乐请假时眼睛泄露秘密，我赶紧提早出门，准备到H公司对账去——到时随便编个理由打电话回家说一声就是了，这要轻便得多。

刚进入黑竹山，就远远地看见阿湘，坐在小旅馆台阶外侧的露台上。天尚未黑，山上的卡拉OK已经开始飘出歌声，和着客人们五花八门的手机铃声，杂乱无章地交织在林子里。这个景象，倒让我今天原本有些紧张的情绪缓解许多。阿湘大约注意到我了，往停车场这边看了很久。她竟然比我还先到了。

“阿湘！早来啦？”

“一会儿。”她微笑着说，表情平静。

我傍她坐下，暂时还不知道自己今天该持什么样的立场。她将斟得满满的啤酒杯推给我。这时候，服务员端了菜过来。我端起杯子，看着渐次崩塌的泡沫发呆。亮灯的时候，我才发现天好象突然之间黑下去了，而一弯上弦月也于不知不觉间挂在了天边。我摸出烟来，正荒疏地想着什么事情的时候，阿湘已将打着的火机递过来，给我点上了。

“伍汉，”她惊讶地，“你换牌子啦？”

“别人给的。”有人送给谭矮子一条绿“上海”，他抽不惯，顺手丢给我了。

“换牌子不稀奇——换妻子，那才叫牛呢。”说时，我仗着酒劲，憨憨地盯着她看。

是的，我想早点切入主题。这个话题，虽说有点尴尬，但我们总归要谈谈的。

“酒后的男人的话题。”她说。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可是我知道，你从来就没有那个意思，你只是在应付罢了。”她端起酒杯，将半杯啤酒一饮而尽，独语似的，“只是我，神里神经的，隐隐约约地期盼着，期盼着，期盼着……”

“阿湘。”

“我不是还曾以为，一个人付出多少，对方会回报她多少；以为想爱，能爱，就可以一味地往前走，义无返顾……却没有想过，这是多么的幼稚！”

她唏嘘不已，吸着鼻子，苦作镇定。我把酒倒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