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系列(2)

半黄带红、全红、淡黄等居多颜色的白果叶，就着秋风从汪辉老屋的一扇旧窗间隙中飘在灶台上，秋风平息时，堆积一灶面扇形的落叶，锅盖上，煮饭的锅里似乎都浸染其颜色。窗外一棵千年白果树在黄昏时几乎挡住了夕阳照入他家的光亮，至此汪辉不得不拉开前屋内仅有的一盏昏黄的电灯。灯亮之处黝黑杂乱，火笼挨在灶台边，不大之地架起一堆很高的柴木，煮饭烧火取之方便。灯光照不了的一个角落，坐着一位身着棉衣面黄肌瘦中年女人，不停地咳嗽，且用沙哑的声音指点汪辉烧饭炒菜控制火候。

三天前，汪辉拿着大医院下达的病历单，带着母亲返回老家的。

让其不懂的是，母亲身板一直硬朗朗地在工厂里干了2年，不辞辛劳，且手脚麻利打料着他在异乡的生活点滴。在浙江那个人数不多的小镇上，母子朝夕相处，似平淡，却安逸。

过完酷热难耐的夏天后，其母亲身体渐感不适，由先前的小声咳嗽逐变成痰中咳血。汪辉从没见硬朗的母亲咳嗽得这般厉害，去厂长那请完假便带母亲去了市里的大医院。漫长的三天等后医院作出这样一个结论：肺癌晚期，且病人活不过明年的3月......

半坐在临时搭起的床上，母亲思绪烦乱，那家徒四壁仅一盏昏黄的电灯照亮的卧室里异常寒冷。三十年前揣着少女无比的憧憬嫁在这半山头上，其看重的不是这仅有的几间土坯砖屋，而是梦里时常浮出的英俊情郎。且匆匆定夺的婚约，其盲目可想而知。此情郎面目虽英俊潇洒，对她来说，就于遥在天际的北斗星，可望不可即。占据不了郎君的心，其母亲对于这家的依赖，从先前的向往变成一种责任，由责任变成麻木，由麻木变成心死。想想十年前的自己丢下一对半高的儿女远走她乡，连当时无奈的心境也传递不到懵懂儿女的脑海里……想着想着，干枯的眼角滚出一行热泪来。

夜半汪辉听见母亲剧烈的咳嗽后，冲去一杯热蜂蜜进母亲的房里，望着母亲床前的湿地上一坨坨带血丝的痰液，惆怅万分。

“这么晚你还不睡，国儿，别太累着。”母亲怜惜地说：“你说得个肺炎咋一直好不了呢，用在我身上这么多钱。将来你还要说媳妇，做屋，可怎么是好噢。”

“你会好的，喝了蜂蜜就没事，家里还有一斤多呢。不够我托人买。莫想那么多。”汪辉含泪哽咽道。

母亲说：“……”

……

变幻而短暂的时光把汪辉的老屋涂上一层雪白，落雪了，逐冷的日夜煎熬着坐躺不安的母亲。柴火越添越多，火笼里的火越烧越大，就是这样，也减弱不了母亲日渐加重的咳嗽。

各处爆竹声此起彼伏，年味十足。而汪辉家的年夜饭桌上却没了欢声笑语，母亲用无力的手夹些清淡且柔软的菜来吃，每吞下一口，那无血色的脸上被涨得青紫一片，接着便是长长的一声咳嗽。汪辉坐在桌子的另一方，烧菜时的围兜还未脱去，手上的葱蒜味几乎盖过了杯中的浓浓酒香。喝啊！喝啊！倒入口中的液体已分不清是是何味道，这味道五花八门。

长久的压抑在这年夜借助酒的威力迫使它释放出来，躺在床上的他这刻已听不清爆竹声起、电视里的联欢合唱了。汪辉的思绪跑得好远，远到能跟逝去的爷爷奶奶说话，能清晰童年哭鼻子时奶奶从蓝布衣服的口袋里拿出热热的糖儿来……久久地，其思绪又停留在这几间屋子里，由奶奶一人唠叨着六口之家的日常起居，清平如水的生活时，他看见了自己八九岁时的身影，蹦啊！跳啊！总没个尽兴的时候。母亲那时可胖了，虽手掌里印入过多的黑纹，却不缺乏女人独有的细腻及丰润。每每父母吵嘴时，母亲必定抱他入怀里，用丰润有力的双手轻轻抚摸他淡黄的头发，且轻声说道：“儿啊！快些长大吧……”。不知是什么时候，母亲去了一个未知的地方。爷爷奶奶相即远去了，姐姐带着他离开大山，去了离家千里外的陌生城市。而传说中的花季,、雨季也在工厂里的机器轰鸣中淡化。留在老家寂寞中父亲这会也找到了依靠，去了另一个遗孀之家当家做主。这个家很常一段时间都是铁匠守门，导致火笼里长满了肥肥的野草。其落寞无以言表……

随着年龄的增大，对母亲的依恋迫不及待。朦胧中，汪辉竟意识到是时候把母亲接来与自己团聚了，想到此处却下意识推开盖在身上的被褥，不晓扬起的手打翻了母亲送来的温水。这水又仿佛是儿时母亲流在枕头上的泪，辛酸苦涩。触景生情便言不由衷：“母亲，我要接你回来，让你过…过…过……”

那年夜，汪辉吐了又吐，把整个胃里的残物统统翻个底。

然而事实却没因这夜的翻江倒海改变而改变。

第二年映山红漫山开放时，其母亲坐床而逝。满屋芬芳的兰草花香留不住其执意要去的心。那种执意对于汪辉来说，就于他那迷茫的前途样，永远是个未知数。

烧去母亲的一些简单家什后，加之亲朋好友的散去，这昏暗的几间土砖屋里独留汪辉一人。

白果树上无名的夜鸟啼叫，加之簌簌的风声在这有星无月的春夜显得格外凄凉。躺在床上的汪辉久久不能合眼，心中莫名彷徨要比刚刚失去亲人的剧痛来得更猛烈，更飘渺。

他决定重操旧业，挎着极重的包袱远去了浙江。重履每月只有2000块钱的打工生涯，独自一人住在单身宿舍里，上班、吃饭、下班、过上三点一线的生活。每每见到其他工友成双对，其总独自躲在宿舍里抽闷烟。

如何？为何？我不得而知。

而老屋因去年的一场雷雨倒塌了一大半，汪辉得知这一消息后，从容地笑了。那笑容却包含我永远也读不懂的心绪来。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