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
(三)
原来德武从头天夜里一直忙到次日清晨。由于夜里活多德武就让小倩睡去,一人补胎充气,且以为第二天活少可以白天睡会儿。哪知那天格外忙,忙得德武眼都花了。快下午三点时,一张超长的挂车停在小店门口,司机下车让其补胎。躺在躺椅上梦正香甜的德武本不想这么快就补。哪得那司机走后又丢下一句话:过半个小时后我来取。
带着困意的德武,无奈点上一支烟,拿起工具疲惫地卸下车轮胎,过水、找钉子眼、上胶、贴补丁……直到最后一步充气。待气快充好时,突然发现压条有一截没压进轮胎跟钢圈的间隙里。于是,拿起钢钎就往里撬。那压条是过时的压条,上面没个丁字折,单纯只是一个圆圈。这时德武却忘了,那空压机里压出的气正一如既往地灌进轮胎里,压条因受高气压而变形,加上钢钎的撬力,终于‘嘭’的一声轮胎炸了。
此爆炸附带的声响,震及半条街的人都前来围观。
而德武瞬间就被此推力推上了半空又落下来,人们望见被压条敲开的脑门流出一地的白红色……但见那张未防备的脸上偶表现出一丝的惶恐,却在瞬间黑红带白的颜色里淡去,直到面目全非……
这是小倩妈在小倩去世后一个月的一天告诉我的。坐在德武跟小倩的坟中间,我们相互淡淡地说起那些惊心动魄的瞬间。
“要是小倩在德武死后的那段时间回到我身边,那丫头也不会在后半夜弄根绳子系在梁上自缢了……哎呀!她到底是想不开呀!”小倩妈如先前疯五叔一样茫然地望着东方。
“婶,你别难过,小倩或许到另一个世界里享福去了。与其这样,还不如别再留念她什么了。”我孩子般地靠在小倩妈身上,就于靠在一棵枯树木上一般。
“是啊!娇儿,她是去享福了。可这福也想得太早了些吧?留下这些亲人,阴阳两隔地朝思暮想……你说,死或生,怎会叫人这般肝肠寸断呢?”
“婶,别这样总想不开。如今这社会好了,日子也会如芝麻开花节节高呢。你看你还有欢欢,还有欢欢的两个妹妹……听说你家老三这次考的不错,估计要上大学吧?”
“她说要报师范上,早些出来工作。我是不管她了,随她们怎么是好……这栋未建起来的新楼,欢欢那丈夫也说会继续出钱帮盖起来的。只是我到现在依然接受不了他那年龄,哎……”小倩妈无力地拭去一行余泪,欲哭无泪地说:
“你说小倩的婆家也是的,把德武跟小倩葬在这座大山的边缘——跟镶在这陡峭的崖上一般,只怕小倩睡后也不会安生的。”
“婶,你看你又来了……”
漫山遍野的无名山花香,夹杂着泥土的阵阵腥味,从房朝北那扇空洞的窗户袭来。不热的夏天很快就过去了,只见屋前寥落的片片金黄俨然预兆着收获。但人烟稀少的村里却毫无热闹可言——唯有那房前屋后时不时的鸡鸣狗吠,深一声潜一声地欲打破老山的死寂。
而留家的孤儿寡母,则庸散在村头来来去去,没有方向和目标的耕作着、收获着……
清晨黄昏总有几位年迈的女人凑在一块议论着:谁和谁几天前刚从外地归家了;谁和谁一月前开着小车接年迈的父母去城里游玩了几天;谁和谁昨夜卧在白崖山上的大石头窝里,被谁和谁在夜里逮野猪而撞个正面……
“要是疯五叔还活着,指不定又该说什么世道,世道的了。”手夹纸烟的男人听后,索性把牵出去的牛儿系在就近处,立在女人堆里说话。
“可不是的,那疯子死后村里突然就冷清下来。说了一二十年,跑了一二十年。别说,还是他活在的时候带些村里的气氛。现在啊!没人说笑了,也没有你不淫我不色的话了。”手拿镰刀的女人把镰刀反背在身后,朝地上伸嘴吐口浓痰后,接着说:
“你说,那疯子疯疯癫癫地,怎么就单单好色呢?”
“哪一朝代的人不好色?只是有些人不愿表露出来罢了。我倒是觉得疯子很实在的,有什么话不藏着噎着。”
……
与日俱增的疼痛在每月来的那几天,总把我折磨到生不如死。然经期前的小腹疼痛,加之经血一月比一月的量少,迫使我寝食难安……这如纸一般轻的身子,加之未来的‘不生养’就于一颗巨石时时刻刻沉重地压在浮躁的心头上——已然成了现实,或许我该像前几年一样告诉自己坦然去面对;只是这疼痛中且伴有豆大的汗珠胜似无数遍的自身调理——可我总深信未来的日子还会晴明的。不然,哪会有村上如雨后春笋般的小楼林立,哪会有镇上日益增高的物价,哪会有城里的日新月异,哪会有电视里与时俱进的新生活新农村这一说。
这天午后,百无聊奈的我搬出凳子坐在廊檐下拿出三妹的一本《红楼梦》正看到‘葬花词’后几句:‘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感伤万分时,邻家一位十二三岁大的花儿前来陪我同坐在廊檐下,且单纯地问:
“娇儿姐,你说城里好玩吗?”
“花儿,怎么想起问这个来?”我放下书看着花儿说。
“我看村里的大哥大姐叔叔阿姨们每次从城里回来,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再看看电视里的城市高楼大厦,咖啡店,小车什么的,就越发不想再读书了,想到城里打工去。”花儿天真地说着。
“啊!电视里放的那些场景都是城里人呆的呢。我们村出去的打工人,都呆在城里的乡下,也就是边缘区,过的日子很苦的。花儿还要去吗?”我试图打消花儿的念头。
“娇儿姐,你骗我!日子很苦?你怎么有香水往身上洒啊!”
“香水……香水呀!是一个女人愁嫁时一点自我的表现与举动!”我摸着花儿歪着的脑袋说。
“愁嫁是什么?”花儿不解。
“愁嫁是……”我话未说完时,花儿妈拉大嗓门在她家门前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