翱翔

(二)

纵是回家的路难行，但为了如期赶上小倩明年正月初六的婚礼，我还是比新婶早一步回到家。

农历腊月二十几的天，江南一带飘雪依旧。走在高速路上，白雪盖住半个路面。所有的车辆都且行且缓小心翼翼地前行。由于没预备过多的食物跟水，车子行在南京三桥时已是第二天下午。饥饿，口渴此刻正困扰车内所有的人。而站在车窗外穿厚重棉衣的小贩及当地居民则背着开水及方便面声声叫卖——不为别的，只为服务大众，雪中送炭。且把彼此心中的热度在寒冷的天气里借助开水的暖来传递……

同坐车内饥肠辘辘的所有人，此刻没有谁不被眼前人世原本的善意所感动;纵是五十块一碗的方便面，二十块一碗的开水，依旧毫无顾忌地掏出;只是，相互间并不交换眼神的。唯独把片刻的感动蕴藏心底，把彼此间的陌生感拉近距离……

武警昼夜的清扫，加之交警和所有人的努力，待我到家时已是第四天中午。无奈镇上到村里的那条公路堆积的雪并未被铲除，我只得步行到家。

见我全身上下落满雪花如同雪人一样站在家门口时，三妹抢先一步从屋里出来接过我手上的行李，且说：

“大姐，看你满身都是雪，裤子湿透了吧？”

“是啊!我都走了一身汗。怎么屋里坐了好多人?都是谁呀！”我边打落身上的雪花，边拿眼睛盯在屋里。

“二姐，还有弟弟也回来了。”

“啊!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的？今年可巧了……”

话说间，已经进了屋。且见母亲，二妹，弟弟同时站起来接过我手上余下的东西。母亲说：“娇儿，落这么大的雪，也不先打个电话给家里，好让你爸去接你。你妹妹跟弟弟也一样突然就到家……这么大的雪，冷吧?真是的。快坐在火笼前烤烤。”

“妈，不冷的。你身体还好吧?还咳嗽吗?”我脱去了脚下的皮靴，挨弟弟坐下，把淌汗的双脚扬在火前烘烤。且顺手接过三妹倒来的一杯热水。

“就是不能挨着凉水，一些小咳嗽不打紧的。你三妹放假后，煮饭、喂猪都是她在忙。”母亲拿出吊锅准备下面给我吃，见母亲如此，二妹起身说：“妈，我来弄。刚说了不能挨凉水，还挨。”

“好吧，你弄吧。拿刀去二楼左边那间梁上切些挂着的腊肉，要瘦点的啊!”母亲说后也坐在我旁边。

“妈，爸呢?”我随口问道。

母亲说：“还不是去赌了，这落雪没事，天天去赌……”

“要不，让弟弟去喊他回来吧?”三妹边说边往火笼里添了好多湿柴。

“不要去喊了，去他也不会回来的。他那臭脾气谁管得了。三丫(三妹，母亲总是这样叫她)，你总是往火笼添湿柴，烟把快眼睛都熏瞎了。”母亲责备着。

“哪有干柴了，爸都是现去山上砍回来就烧，不熏人才怪呢……”

不一会，一碗瘦肉下的手拉面烧好了。二妹盛一碗递与我手里，母亲弟弟他们也一起吃着。

热气腾腾的手拉面这会且柔且糯的香气，对着老家散养的猪肉纯香加之熬出的鲜汤，一并释放在唇齿之间——饥饿中的你会感觉从此天下并无美味，唯独这碗释放天然味道的手拉面让你释怀；纵伴有葱蒜姜丝味，依然不会让你的舌尖舌尾感觉丝毫的杂味穿绕其中……

“还是家里的东西好吃，还是这碗手拉面好吃。”二妹吃完又盛了一碗。

“可不是的，我朝思暮想就是这碗手拉面的味道呢。”我也觉得只吃一碗不感觉饱，也再起身盛了满满一碗。

“好吃就多吃些，十月间我特意请人做了八十斤面粉的，知道你们爱吃。可如今村里好多家都不做这个了，嫌烦。家家招待客人及自家吃的些都是买些便宜的方便面……”母亲还没说完，弟弟打断她的话，说：

“有什么好吃的，你们真土。这些垃圾东西能比得上城里饭店里的吗?看我吃半碗就饱了。”

“就你高尚，什么都是城里的好。你以后就安家在城里吧！”二妹往嘴里送进了一块瘦肉，嚼一会吞下接着说：

“你看你如今打扮成什么样子，头发染得红红的。跟个长毛野人一样。真不知道走在村里人们会怎么说你。”

“他那是时尚……时尚的人还看不惯我手上的粗糙呢……”三妹说后，看看弟弟笑了笑。

“你们回家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好一起呀!”我歪过脖子看着二妹说道。

“我们不同路怎么一起了？弟弟本打算不回的。岂料他呆的那家店被公丨安丨局查封了，而我也不想在那家店里继续上班了。于是，零时决定回的。”

我把吃完面的碗放在灶台上，从粉红色的羽绒服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递给二妹一张，说：“明年还去吗?”

“要去的，只是想换个地方，顺便也换换心情。”

“那弟弟你还去吗?”我依旧在弟弟身边坐下，且顺手握起弟弟那只嫩白的左手：想想一两年不见，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油然而生……

“去啊!不去，呆在这深山里岂不要闷死我！”弟弟淡漠地说。

……

晚饭时见到的父亲，除了有些苍老外，没其他的什么变化；只是他不比母亲那样瘦弱，相反却显得红光满面的……

是啊!如今的农活少了，大部分农忙时，都是我跟二妹寄钱回来找人代干；纵使日开的工钱一天比一天上涨，可老家留守的青壮年却并不多，所以重体力活必须得花钱找人代干了——家家即是如此，我家也不能例外。有多少次我总是试图劝导父母，不要再种粮食了。每年贴在里头的钱比收获的粮食卖出的钱还多，况且还贴人贴力；而收获后的粮食父母总留着压仓又不肯变卖，这样周而复始下来。今年必定得吃去年的陈粮。没有营养不说，煮出来的饭如沙粒一般难咽下口。

到家后的几天，混混灼灼的我无聊地数着飘落的雪花，痴痴地看着窗外皑皑的白……

只望见除却远处竹园及屋后一些零星的松柏泛出的点点绿外，一望无际的大地尽被无尽的洁白所掩盖。此刻的天地间也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纯洁。然而，意外的是这种纯洁在村前村后却无情地被猪屎、牛屎、鸡屎点染一小块一小块的黑色，以至于就像在十七八的姑娘红扑扑的粉脸上意外多勾勒出来星星点点的雀斑那样让人遗憾。

亦清晨、黄昏少不了的农家炊烟，参杂其中，一并构成巨大的一幅有动有静的水墨浸染，跃然于纸上的那种淡淡的水墨已然构成一幅别样的山水画卷来。

淡淡的山水画卷在时隔多日已延伸到邻村的一户人家——且见那日黄昏，家家户户门前张贴的深红对联在无尽的白色里汇集成一点红，不!是无数的红，就着前来打理事物乱哄哄的亲朋好友们脸上荡漾的红，一并把小倩男友家闹得热热闹闹的。

屋里屋外的张灯结彩，就着土房瓦屋前廊檐上吊着两个偌大的红灯笼，在这迎接新娘的前一夜就把气氛推向了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