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她也是十五岁,打工的趋势如潮水一般掠走农村的一些青壮劳动力,上至五十岁不止,下至十四五岁的少男少女一并装着无限的憧憬伴随这滚滚洪流而南下。留着老家含辛茹苦的双亲在田间地头挥汗如雨,把思念寄托于懵懂的外出子女身上;每每这贫寒如疾的家遇上难题时,第一想到的便是子女在外头那点微薄得如纸张一般轻的劳动报酬上;假设不然,实属熬不过的时候,便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梦境上——这梦境是什么?是传说中所谓的鬼神及轮回及命运!无数个家庭主顾,都是这般寄托的。再没吃穿也得扯块大而红的布搭在庙里头最大最灵验的菩萨身上,祈祷在家的、外出的家人平平安安,财源滚滚,六畜安康;假定这样的祷告也不然,一家人的某个成员不幸得了顽疾的慢性病,则在那家徒四壁的房中央置一张朽木的床,垫些破旧的棉絮让病人躺在那里,用无奈甚至无助的眼神瞄着黑屋靠外墙仅有的那扇小窗——窗外没有生机,没有城里好看的一盆盆血红的盆花,没有整齐干净的布局。局限得那扇未曾封严实的小窗处被微风捎带的一片片落叶,随塑料纸缺口落在黑屋中央躺在朽木床上的蜡黄人的脸上……
瑶瑶父亲是带着影子般的身子站在村口送瑶瑶外出的,其母亲当时据说还在村里另一家看着‘某某功’的电视宣传片。自两年前起,其父母已经邂逅此‘某某功’了;从早到晚一村人的聚会加之锻炼,迫使瑶瑶的父母不再如往日一般三餐按时做些平淡的菜饭了;猪圈的猪,牛栏的牛,还有一双比自己小几岁的弟妹,全由辍学在家的瑶瑶一人照顾。起早贪黑的辛劳,父母痴迷的呆滞表情,和着洗碗水一并浸进瑶瑶瘦弱的双手里……终于瑶瑶接到远房表姐在北方城市打来的电话,带着家里七拼八凑的一千多块钱去了那座城市——影子般的父亲见女儿瘦弱的身影消失的远处时,那呆滞的目光里立即浮现出一丝渺茫的希望,‘或许女儿这次带出的本钱能在那个冷的北方城市如滚雪球一般滚回更多的钱财,已来填补这家的巨大的空洞。然而,练功须得继续,只是往后的日子自己和孩子他妈会比先前过得艰辛些……’想到此,影子般的身影步履艰辛地返回,一步一个浅淡的脚印……
瑶瑶没有如父亲期待的那样滚出更多的钱财。反之,倒是自进那个团伙后就如软禁一般;一干人等天蒙蒙亮去就近的菜场捡些被菜贩子扔掉的白菜叶子,回到那栋有两层小楼的居民房屋内。任三两人烧火做饭,其余的则挤在一间屋里席地而坐,睁着各自的双眼不约而同地盯着前方那块被黑漆刷过的墙面上,随着一个穿白忖衫领口处有黑黑汗渍的中年男子撩动的双手而情绪高涨;每到此男把暗红的领带捏着手上时,混杂的空气立即沸腾起来,席地的他们似乎看了无限的‘钱途’在向其招手。而离自己遥远的富贵梦,却在那带汗渍领口男子的唇齿间……
瑶瑶也如其他的成员一样,下午的活动就是三五一群去就近的公用电话亭给亲朋好友打电话,把自己每天得来的蓝图一字不差地灌输给他们,让其跟来自己一块共筑更美、更辉煌的未来。
瑶瑶也如她远方表姐一般幸运。终于,不辞的辛劳唤来了另一位似她般懵懂的女孩。且带来了其家准备留建新房的八千块钱,跟其一屋子如痴如醉的男男女女一起过着人员混杂的生活,幻想夹杂憧憬夹杂痴般的渺茫一天挨过另一天……
春去秋来,那位面黄肌瘦的姑娘终于求得一位好心人联系上老家的父母。其亲人辗转来到这冷的都市,借助丨警丨察的力量铲掉了那个团伙,救出了如皮影一般的瑶瑶及一干人等。
获释了的瑶瑶看似自由,可脚下的路该施展何方?
还不如呆在里头舒服,虽然日子过得清贫。可精神加之那即将实现的宏伟蓝图似乎再隔一个台阶就会实现;年轻的身子有的是力气及耐力,清贫只是短暂的。没有先苦何来的后甜?瑶瑶跟其他皮影似的一干人等,站在那冷的北方城市的街头任呼啸的凉风刀子般地割着一张又一张蜡黄的脸——冷在脸上下滑其心里。
带着该欠八九千块钱的压力,瑶瑶辗转来到江南的某座城市。无文凭,无技术的瑶瑶在处处碰壁后,不得不选择如雨后春笋一般诞生在发展快速的都市里的第三职业作为自己的起点。只是她还太小,太不懂得这座如染缸的都市里的淤泥到底有多深、多厚。
或许无数个摧残的夜,把这个走在边缘的女孩由起先的单纯变得老练,变得猜疑……
她开始不相信任何人对她的爱慕,甚至怀疑接近她的一切人等;一边渴望自己能拥有韩剧里神话般的爱情,一边却小心翼翼的邂逅任何一个试图接近她的男人;猜疑、敏感、渴望、甚至是精神上的需求无不时时困扰她。
每每能在鸡鸣时分听见她猛地坐床而起,一脸的大汗且神情恍悟地大叫一声。每到这时我总问她,是何事因?她却不答,自顾点起一根香烟兀自吸起来……
或许是每天面对男人的虚情假意,无法填补内心的空落导致瑶瑶的烦躁。于我一般,静下时总有一股莫名的落寞从内心处袭来,是何原因?虽自己明了却不愿跟他人提出来……
瑶瑶移回停在天花板处的眸子。子夜时分,见我的停留却毫不意外。只是今夜的床边又多了几罐刚喝去啤酒的罐子,装满烟头的改制烟缸里此刻已堆积如山了。以至于被烟灰染黑的烟水露那么几滴在黄色的塑料布铺砌的地面上。瑶瑶不得不把现抽过的烟头塞入啤酒空罐的三角口处……手机铃声一遍催促一遍,独自在床头柜上放声:‘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一遍一遍重复这低沉的歌声,但躺在床上的瑶瑶却丝毫不去理会。
“是他打来的吧!为什么不接呢?”我拉起被子的一角盖在她只穿内衣胸罩的身上,见她面无表情,我接着说:“你和他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你这几天老魂不守舍的,老板跟领班都问起你的情况,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她依然面无表情,泛红的脸颊明显能感觉出酒精的功效,只是不笑,那双颊浅显的酒窝依然若隐若现。
“我很想听听你的故事。瑶瑶,如果你连我都不相信的话,试问你身边还有谁会分担你的忧愁。”我固执地问。
“……”
“还有烟吗?我想抽一根。”
“这包我抽完了,去我红包里自己拿。”她微弱地发出声来。
我拿出两根就着打火机一并点着,递了一根给她,且见她夹住香烟贪婪地吸着,良久才缓缓道来:
“认识他的时候,……”
见我不停地咳嗽,她欲言又止。莫后说:
“灭了那东西吧,你吸不惯的。门后拐角处还有两提灌装啤酒,拿几瓶过来喝吧。”
“好,好好!我不吸了,想不到这东西这么难咽下口。”我起身去拧了一提酒过来,撕开包装拿出两灌且开出盖来。
“给我一灌。”瑶瑶似乎有些急躁。
“好的,没见我打开两灌吗。”说后我递给她一罐,待那灌瓶酒咕噜噜被她喝下肚时,脸上的红晕瞬地荡到耳根,染红了脖子。
“他是位不错的男人,正直。甚至有一股子热血。在他身上我看见了无限的活力。加上那阳光的笑时时从容在我的心里。认识他时,我在一家小足浴店里当领班,老板看好我且让我不用跟其他女孩一样给客人洗臭烘烘的脚……那个夏末初秋的中午,他停下自己的面包车穿着一双好像是他母亲亲手为其做的布鞋,放在我的吧台上。见此顾,我还暗自偷笑他老土。待带他进包厢后我下来,把他那双不干净的布鞋从鞋格处拿下放在吧台下的地面上。
“那天店里的生意一直不错,人手不够。忙忙碌碌间我似乎忽略了角落的包厢里还躺着一位年轻消费的客人。一看时间,差不多让他等了接近四十分钟。可店里的人手一直都没停下。于是我便打电话让老板娘过来收钱。急忙忙拿着一盆装好药水的洗脚盆快步推开那扇半掩的门,你猜怎么着,他竟呼呼大睡,还打着呼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