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砖墙的老屋,最先从中堂倒掉。本依山而建层次分明的格局,这下从最中间破了一个口子。加上在外打工的赚到钱把新屋移建在别处而空着的老房子,经雨水洗涤后大片的墙体倒下连带中堂一起受影响。且常年没人修复它,一并都倒了;我村的老房子依山而建,且格局分明。上层两户中间夹着上堂屋,一般是辈份较高,地位较高的人家住着。中层两边各住四户中间夹着中堂屋,住家比上层住户从辈份到地位都落差一些。下层则是两边住的各八户人家中间夹着厅堂屋,住户层次依上而推;房屋整体的格局从后山看去,层层叠叠,给人一个很整齐唯美的感觉。可如今老屋已不复往日,残破不堪了。
且说老屋的格局在变,村里还有其它的事情也变了。有那么几家搬出离老屋不远处已经住上了楼房,且安了电话;楼下的正屋摆有一台25寸的大彩电,用的大锅盖收很多台,日夜都直播;依旧贫穷的是没有外出打工的家庭。一是:子女多,且孩子还小。二是:家里田地多,且没有人带着外出的。
疯五叔是第一个知道小倩表姐回村的,一边手拿棍子一边跑着说:村里的‘伟人’回来了……当今世道是什么世道,是土匪的世道。你不淫我不色,好姑娘不都让土匪日了……跑着跑着就立在那里尿。
我不清楚疯五叔为何称玲儿姐为“伟人”,只是自己到现在还留着玲儿姐出村时送我的发卡。这次见到她时,玲儿姐一脸蜡黄躺在新楼靠外的那间卧室里,脸上的白粉依旧上的很厚,只是人看上去明显苍老;耳根处残留的细腻似乎不愿让玲儿姐接受这一现实。可眼下处的深深眼袋却又告诉大伙玲儿姐真的不再当年……屋里坐着、站着的人,有小倩,小倩她妈,有村长老婆,有胖娘等。这会的大家都异口同声地指责一个人:
“你说贵生这个孩子从小就老实,咋个就这么缺德呢?莫不是,大城市是个染缸……”说没说完都一起眼看着玲儿姐的婆婆。
“我说也是的,玲儿跟你在广州苦了这么多年,现在手上有几个臭钱,还养小。既犯了个错,就跟铃儿认下错不就得了。如今屋里楼房也盖起来了,孙子长的又好,咋不能安慰过日子呢。哎……这下好了,连我这个做娘的都不晓得死哪里去了!”其婆婆一脸委屈地说。
“玲儿得了这样一个病,孩子又小,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哟……哎……”
……
躺在宽软的席梦思上,我看见玲儿姐双眼含满泪花。
那一夜,我和小倩同睡一张床上,便聊起了玲儿姐的事来:“小倩,你说玲儿姐得的是啥病啊,以前我村的新媳妇们出去打工的,没到过年就回来了,也说是治病。不过她们住一段时间又走了,怎么我妈说玲儿姐这次回来再也不走了呢?”
小倩忧虑地说:“是什么爱子病(艾滋病)吧。可这病怎么就那么严重呢?得了还会死人,我就是不信……”
我把脚挨在小倩的身子上,用右手撑头看着小倩说:“听外出的人回来说,城里有好多我们这里没有的病,怪怪的,得了会死人。”
然而小倩却没说话,一脸忧伤茫然地看着屋顶上方……
见小倩茫然的神情,我便岔开了话题:“你也初中毕业了,这半年总在家里忙农活。有次我听两家的大人讲,家里孩子们都在读书,供不急。且还听你妈说,明年准备让你出门去打工。我妈好像也让我一起出去,要是能到大城市,看看外头的世界该多好啊!”
“你想出去了吧?告诉你,我听班长说去城市没技术,要做那个呢?”小倩头朝着窗。
“哪个嘛?”
“哎,就是那个,做妓女。”
“妓女是什么?”
“电视里放的发廊妹啊!”
……
说着说着,小倩似乎记起了什么,便起身去窗下的木箱子处,把一直至今的情书翻给我看,且还是厚厚的一摞。只见上面如出一辙地写着: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海誓山盟,海枯石烂。爱爱爱,一辈子,永远等等;末后的一封结尾这样写着:倩,毕业了,家人的意思让我继续读书。而你,明年一定会出门的吧,我害怕没我在身边你会变的。如果真是那样,我该怎么办……
“哈哈……小丫头,还会这手哈,看不出来”我若有兴致地看完后说道。哪知小倩早已紧闭双眼,且发出轻微的鼾声。在昏黄的灯下,我面前的这位姑娘已经出落得如此动人,虽然脸上晒黑了些。但修长的眉毛,圆润的脸蛋,白净的牙齿无一处不告知其她活脱脱是美人的坯子……
这一夜我是来了生平第三次月经,深夜来潮时的下腹肿胀,绞痛,四肢冰冷,疼得半夜醒了过来。但奇怪为什么这次却异常的痛,额头都冒出些细微的汗来。突想起新婶告知小倩的话,月经来时要夹上卫生纸,然而这次我却没有,弄得裤头湿湿的,大腿处好像都是血;本想叫醒小倩起来开灯,待我伸手摸过去时,恰巧挨上了小倩的胸部,大大地,如凉后的馒头一样硬挺;想想自己的,似土豆那么大,不免竟失落起来。
索性不叫醒她,让躺在床上的自己思绪飞起来吧;这会儿在上海的新婶睡了吗?你说,好端端的夫妻一个在广州,一个在上海,就不想着对方吗?哎……城市的夜景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真的有好看的霓虹吗?
昏昏沉沉地不知何时已睡去,只是梦里的一地的凌乱……
初离
(一)
这一年春节,村里格外热闹。腊月半归乡的外出人员,除了在城里没买到火车票的几乎都回到了村上。小孩们手拿着吃完零食的包装袋到处玩耍,而家长们则成群结队去镇上买大包小包的年货。新婶恰巧没回来,而村头手拿干棍子的疯五叔则每日站在那里自言自语:卧路牙子,上下折腾呢,天变了,新媳妇也变了。卧路牙子,上下折腾呢……这样说了很久,疯五叔似又多出了那么一句话:新媳妇是别人的人儿了,孙悟空托梦给我,说那妮子尿出尿水里的还有人腥味呢?二栓的小叔十月回到家的,听疯五叔这样说自己的媳妇,刚开始还气愤不已,后来渐渐也就习惯了。只是人多时见他这么一说便追过去就打,哪得疯五叔见状一股烟儿地跑掉了。
不管夜里还是白天,各处响起零星的爆竹声清晰入耳。把九八年的春节烘托得年味十足。看那暖烘烘的阳光下,一群人重重叠叠围着一张桌子玩二八杠,偌大的桌面上尽是百元大钞;“我天门压一百”,“我跑过满贯”“对门没人下我就压这里,庄家在闭桩呢,你们知不知道……”这样的声音,压住了在场人两两一对的耳语,全场的注意力似乎都在哪八张纸牌之间。
近期这样天天如此的火热场景,是见不到小倩表姐的。要是前些年押注必定有她弄张凳子,坐在庄家的对门大把大把压钱。而这一刻,她的尸骨在白崖山上已经冰凉了,归属黄土的她死后是否会瞑目?无人知晓!玲儿姐是吃完腊八粥后喝农药死掉的,粉红色的被面上吐出一滩带黑的血,而仅剩一口气的她拉着小倩的手微弱地说:妹啊,你答应我,来生再到这个世上我们不再做女人了,好吗?小倩不明白这话中的意思,一脸迷茫地看着最亲的表姐撒手而逝。我瞧见,那一刻小倩眼中是没有泪的。或许其早就知道她表姐有这么一天,只是呆滞地望着抬棺的四人从两层宽敞明亮的小楼抬走了玲儿姐。
玲儿姐的逝,已然成了现实。然而余后的日子里,谁会?谁又不会再重蹈覆辙呢?
我家跟小倩家这么多年一直没什么改变,要说变,除了子女们越长吃的越多外,剩下的便是与日俱增的贫穷了。看着爸妈为筹集钱供我们上学而四处挨白眼时,我的心都碎了。毕竟是家里的老大,随着日子的磨砺,也渐渐明白撑起这个家不单单是父母的责任了。那夜在小倩的床上,我想了很多,如果留在村里继续上学势必给父母带来巨大的经济压力,还不如出去赚点钱帮帮父母。先前听小倩说过,她准备过年后出门,我决定跟她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