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条生病应向管教人员报告,由管教人员或指定人员带领去医院或卫生所就诊。
巷道右侧有个口,拐进去后往回走一个二十多米的缓上坡,又是一条与我们刚才走的854主巷平等的一个小巷道,也是一个缓下坡,这叫“854副巷”,打通以后是个主巷的回风巷。副巷与主巷及中间的过道呈“Z”形。工作面便在“Z”的左上角。“Z”的右上角再往后一点安着卷扬机,是由电工组的犯人操作的。随我们组出工的这个电工姓梁,是个太原后生,戴着金丝边眼镜,性格木讷沉默寡言,偶尔与其他犯人谝几句也象嘴里含着个逑一样含糊不清。操!这种人也能当电工!每天也不干重活,只开着卷扬机把空斗拉进来,满斗拖出去,这狗日的!他怎么不被电死啊!我在心里愤愤然。后来听说小梁也在工作面把了两年多的帮后,家里才托人把他调了工种的:“看他现在那个逑样就知道他干活时是咋样了,当年没少挨打。”老犯人们如是说。
瓦斯员在我们生产组的前面进到工作面,掏出仪器测了瓦斯浓度,很低,不到足以引发爆炸的浓度下限,便一摆手让我们进去。我们都知道这是在做样子:井下的大功率风机从来没停过,风筒呼呼送着风,哪来的瓦斯啊,但这就是他的生产任务,在每个班内定期检测几次,不定期检测几次,一旦发现异常,当班的瓦斯员就可以宣布停工,谁来求情也不行,他的命令就象党的政策一样严肃而有强制力(党的政策偶尔也有弹性,象男人的家具一样)。瓦斯员这个工种也很好,除了几次的例行监测外逑的事也没有,就钻到后面的风筒布里呼呼大睡。和我们组一起出工的瓦斯员是个浙江的(名字忘了),我们称之为小浙。小浙身材矮小五官端正,家境属于一穷二白形,能从生产组调入瓦斯组,操!必有其常人所不能及的本领。
这些瓦斯组、电工组的犯人们的窑衣外面那身帆布工作服经常拿回监舍洗,他们下坑时总是穿得很厚。因为下了坑不干活会受风的,而我们这些生产组的窑衣就单薄得多,肮脏得多,破旧得多。
我的短期目标便是希望爸爸能找关系尽快把我从生产组调到瓦斯组或电工组。
到了工作面了。冉其军叮嘱我就在后面站着看,哪怕什么也别干,一定哪儿也不能去,他要到前面的工作面干活。我说去吧,我不会乱跑的。
冉其军到前面了。副巷最前面的工作面,有两米左右的距离仅是临时支护,由几根木柱子顶着,上面的岩石犬牙交错,很是狰狞。井下最常见的塌方、冒顶等事故就发生在这个部位。而后面组员们把帮出碴的地方的顶上,就已经是发了碹的巷道,很安全。只要不到最前面的临时支护的工作面下头干活,根本不会有危险。但是,谁敢抗拒劳动呀!谁敢不服从分配呀!下坑劳动就不可避免地会在这底下进进出出的。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吧!
老胡等三大员站在几根柱子底下,仰着头用矿灯照着仔细观察工作面的顶帮情况——老大不好当,值星员也不好当,甚至组里的生产骨干也不好当。每个班放完炮后,三大员就得在暂时完全没有支护的顶子下作业,判断出岩顶岩帮哪儿最危险、哪儿的石头最有可能先砸落,然后指挥着组员扛着柱子冲过来,冒着还在唰啦唰啦不停往下掉的碎碴,立起柱子顶在这儿做支护。这就是在与死神抢时间抢速度比胆量比眼神,很危险。而生产骨干们把头帮,得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工作面的碴用大板锹倒到后面,因为柱子是不能放在碴上支护顶帮的,必须得打在实地上,他们虽然可以站在碹拱下面伸出胳膊去铲碴,但其实身体经常就暴露在完全没有支护的工作面中,也很危险。其实组员们也危险,我们在打临时支护时或在简单支护好的工作面下面干活时,耳朵就时刻听着值星员的吼声,一旦他发现顶部或帮部哪儿岩石松动了,吼一声“跑!”话音未落地无论是谁就先马上往发好碹的巷道底下跳,谁跳得慢半步就有可能被大石头砸住。这就是开拓工作的特点,每次放完炮后总有一段很危险的时间,但是谁也无法逃避,全神贯注去面对吧。和我一起下队的胡玉强,几个月后的一天在工作面下面倒碴时,顶上的岩石突然发力往下坠,直径二十多公分粗柱子被压弯压折,当时工作面除了他还有个老犯人,人家一边干活一边竖着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他却可能在想这漫漫十五年徒刑该咋过?就慢了半步,老犯人边跳边吼“快跑! ”,他听到后一愣神再往出跳,半个身子还没出来,石头就下来了。他的半个脑袋被石头拍进脖子里,当场死亡,多亏老犯人在巷道里拽了他一把,胡玉强的尸体还不至于被埋在小山一样砸落下来的石碴中,那样他们组的人还得刨半天呢。我还听说有的组员在工作面把帮时,也是跳得慢了一步,身体扑到巷道里了,腿还没出来,被大石头压住了,石头太大,上面压得碴太多,可是这人的腿抽不出来,怎么办,等这碴出完了抽出腿再去医院,人早死了,于是便往他的胳肢底和腰上套上宽腰带,拴上钢丝绳,用卷扬机硬往出拖——舍腿保命吧。于是,人是拽出来了,但腿硬生生拽断了。调度早已经调来一辆机车在巷道口等着,大伙七手八脚把此人抬上去,拉医院去了。通过这些可以说明,开拓工种在临时支护的工作面底下干活,需要多么的集中精力!技术规程上就有规定:下坑劳动时不要想其他心事……
今天这个班没有打眼放炮,工作面已经由上个班做好临时支护了,打了四五根柱子。
老胡用矿灯观察了一圈顶帮情况后:“撬棍!”
有人迅速把撬棍递给老胡,然后几盏矿灯同时锁定了他准备动手的地方。
老胡举起撬棍,冲着前上方一块稍突起的藏在岩层中的石头四周捅了几下,马上有碎碴唰唰地掉落下来。老胡破口大骂:“挨逑货!光顾着急得收工上坑了!透他妈这块石头也敢不处理!硬装着没看见!”他是在骂上个班的三大员。
这块石头在侧上方,老胡个子矮,发不上力。他挥挥手让安全员老贺和冉其军(两人都是大个子)去处理。他俩一人一根撬棍,先把大石头周围的浮碴捅掉,再一左一右用力把它撬出来。老胡吼着让他们小心点却眼睛不看他们,而是用矿灯不停地照着工作面顶上的情况,防止撬这块石头引发地方的松动。老胡是行家,对工作面的安全等很重视,我能被分在三组下坑劳改,也算是件幸事吧(我经常感恩,怀疑自己是否是个基督教徒)。
轨道两侧的碴基本上已经被上个班出完了。老胡让再放进一个斗来。有人哗哗地跑去找电工开卷扬机了。工作面的那块大石头撬下来后,老胡吼了一声:“再扛一根柱过来!”便有两人扔了手里的大板锹跑到巷道后面放卷扬机、风筒布的地方,扛了一根木柱跑过来。它长五米左右,直径二十多公分,我估计它不轻,但这二人跑得挺快,到了工作面后麻利地放下、立起,按老胡矿灯的指引,顶在工作面的顶子上,下面用勾木板楔紧。老胡这才满意地又用撬棍捅了几下其他岩壁,没什么事,他便离开工作面出巷道外面了。
空矿斗从外面拉进来后,有人在“Z”字右上角的轨道交叉点放下道岔,让卷扬机慢慢把斗子放到工作面,然后三四个人合伙把这块大石头抬起来,想放到斗子里。石头太重了,几人抬起后,冉其军和阿金钻到石头底,用脊背往起顶(这是腰上的劲,人的腰比胳膊有劲多了),终于把它与矿斗抬到了同一高度,“当!”地一声巨响,石头被推进斗里。然后,其他组员们把一些散碴和垃圾往斗上装。
我从小没干过重活,虽然害怕下坑,害怕吃大苦,但我也是从并不富裕的家境中走出来的,真要干些轻活我也是不怕的,于是我看到墙上靠着一把铁锹,便过去拿上,往斗里装起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