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一民说话低沉稳重,思路清晰不卑不亢,我一下子猜不出他是因为什么罪进来的他从包裹里抽出判决书递给我看(我的所有起诉书、判决书、裁定书通能捎回家了,但现在在家里也找不到),我大概翻了翻,对他肃然起敬。
旅游业中有“地上三千年看陕西,地下五千年看山西”的说法。山西属黄河流域,很早就有人居住,特别是候马运城一带,土地肥沃,气候适宜,从春秋战国或更早时候起就人烟稠密农业发达,算得上是个富庶的诸侯小国,许多王公贵族生于斯葬于斯,为后人留下了取之不竭盗之不尽的古墓财富(山西晋中地区地面上的建筑如平遥古城、日升昌票号、乔家大院等都只是明清时代才开始兴建,其历史可让后人致富性都与运城的古墓们根本不可同日而语)。从八十年代起,不对,盗墓这一行自古就有之,但一直属散兵游勇式作业,偷偷摸摸登不得大雅之堂。从八十年代起,这儿的盗墓者中出现在假姓佼佼者,其盗墓理念、经营理念、生活理念等都相当超前,脱颖而出后开始有组织、大规模地盗墓,并且以高价从老乡们手中收购他们各自零碎盗墓所得,然后统一以极高的高价卖给南方的或港澳台外的崇拜且尊重中华民族悠久历史、热爱古董的爱国人士,从而避免了同行之间的恶性杀价竞争。当然在倒卖的过程中,候弄潮儿也深谙坑蒙拐骗之道,让好多一掷千金的南蛮子们的财富从正门或偏门或后门源源不断流进他的腰包,然后带动消费、刺激市场、引领一方经济的发展腾飞,这是后话。从郝一民的判决书中可以看出,候弄潮儿经法律公证的这种事就有好几起:经常是南蛮子们带着马仔、用密码箱拎着50万、或70万、或上百万过来购物,候给他们验货时用真文物,往箱里装时不知怎么就变成了假的且足以乱真的赝品。南蛮子们在大赞一番候老板为人爽快合作愉快后离开,等发现上当后再返回来时,谁傻了会认这笔帐呀!一番文争武斗后,或者老板带着马仔咬牙切齿地离开,或者老板咬牙切齿离开马仔横尸于山西,或者老板同马仔均被山西青同埋忠骨不必马革裹尸还了。
在八十年代初期,当普通大众每月工资十几块顶多几十块时,当个体户万元户是全社会艳羡的对象奋斗的目标时,候老板就已有了百万身家,候马的“候百万”名扬海内外扬威古董界。候百万很早就开始养马仔,给他们发高薪,每人一辆一万多的摩托车、一部大哥大、一杆五连发,平时实行半军事化管理,不仅要求心狠手黑绝对忠诚,还聘请专业教官对他们进行培训,使这些乌合的亡命之徒提升到比较训练有素的杀手阶层。候百万不知道有多高文化,不知道有没有读过三国,但他懂得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朝的道理,出资兴办企业,修桥铺路,而且创建了一所专科艺术学校,出入于舆论各界俨然一副社会名流的模样,深受社会各界从上到下(包括警界)的尊重和好评。当做候百万在原始积累的过程中,手上也有沾的鲜血,不过不太多,只是踩着无数的死人的尸骨爬上去而已。而这些死人的尸骨埋在地底,谁踩不是踩呀,它又不疼,有候百万这样成功的先驱者范例,自是涌出了无数好男儿志在脚下,其中一个智勇双全的佼佼者姓郭,史称“郭千万”。看似千万超百万者甚巨,实则不然,千万成为千万之时,百万身家早已上亿。
所以说毛伟人的“论持久战”这四个字真是字字珠玑呀,候马警界将持久战运用得炉火纯青。候百万坐大且势力渗入政界后他们在心中默念“不怕你现在笑得欢就怕你以后拉青丹”的真言而默默等候时机,终于等到了郭千万的堀起。虽然候郭二人一人尊老一人爱幼,珠联壁全将候马文物市场搞得风生水起有声有色,但警界人士熟读马列毛选邓理论,料定一山不容二虎,候郭必有一战。
……
候郭之战的经过我不了解。在此役中,警方偷偷运用了反间计离间计隔岸观火捂嘴偷笑计鹤蚌相争 警方得利计等,一举剿灭了坐镇候马数十年的几大势力(候、郭等主犯的命运我不清楚)。其实警方只是利用了一颗棋子而已。这颗棋子叫虎子,候马有名的杀手之一,为了利益曾在两大阵营中倒戈,并都处于高位,深知双方的不少内幕。虎子某次因某死罪被捕后,答应了向他提出的条件而仅判了个死缓,大墙外就有人利用虎子提供的资料忽悠了候后又忽悠郭,引发了旷日持久的候郭之战。
候郭本非无能之辈,其高瞻远瞩深谋远虑非常人所能及,他们当然知道什么叫反间什么叫离间。只是古人说死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马克思也说死了:有百分百的利益人就敢不要命,有百分二百的利益他就敢不要脸,有百分三百的利益他就敢下他爸的瓜(原话记不清了,好象就是这意思?);罗贯中也说死了:利益面前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所以候郭二巨头携手多年,内心里也知道到了分道扬镳一决雌雄的时候了,以至于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拨时,他们就上套了。积蓄多年的力量喷薄而出,象壶口瀑布一样雷霆万钧,都知道射人射马擒贼擒王和兵法,都积聚有生力量予敌以致命一击,都知道此役不成功便成仁而破釜沉舟决一死战……警方知道,持久战之后就是三大战役:歼灭战。于是警界高层从外地抽调数百名特警、武警,一举出击,这才漂亮地收拾了一场残局,有关涉案人员纷纷落马。不是候郭无能,实在是我党太英明神武了。然后,开始了漫长的调查取证及诉讼阶段。
郝一民的判决书厚厚一本,但主角不是他。他只是一个很很很渺小的小配角,在此系列案件中只参与了一起,好象判了六年(?)。他在社会上属候马市某一片的小混混,在此次涉及的案中所起作用与虎子有点相似但级别相差甚远。他后来告诉我,成家后他老婆不让他干了,怕死得早,他就退出来了,自己搞些烟土卖了挣点钱养家,这样风险要小得多。他和原来在一起混的兄弟们井水不犯河水地各安其事。此次案发后他自己没怎么找关系,因为能找上关系的太多了,就把自己也牵扯地判轻了。国家允许买卖三级文物的,案中就把好多二级的压成三级,把不少一级的压成二级,不然枪毙的更多。郝一民在社会上就吸丨毒丨,他指着胸口上不规则圆形的疤说:“这就是大烟疮。”他说他吸不起**因,四号(**因中纯度最低最便宜的一种,纯度越高则为三、二、一号,一号不能吸,是剧毒)小药片,一小盒里装十片,每片约五毫米直径,一小盒就和一根火柴一样长,就四千块钱!他只能抽些半成品——烟土。同时再帮朋友们卖点来养活自己及老婆孩子。郝一民告诉我:“我这出去还要抽。开始刚住进来时,难受得要死,捱到现在瘾也没了,身体也好了,人也胖了。可是,什么是丨毒丨品,能让工戒了就不叫丨毒丨品!社会上那些**戒毒所,都是给有钱人开的正规吸丨毒丨的地方,本来还只是偷偷抽,到了那儿就光明正大抽!戒毒十年,扛不过一口啊!无论是谁,无论戒毒多少年,只要再吸一口,就完了。人嘛!就是懂得追求享受的动物。”
车行至太谷县时已是中午,许监示意停车,他进商店里,一会抱着一堆东西兴冲冲上了车,递给我和郝一民各一袋太谷饼和一瓶可乐:“尝尝吧,在这儿买的应该是正宗的太谷饼了吧呵呵!咱们吃点喝点再走,一口气就赶回去了。”
我从小家境一般,家教也严,基本上没什么零花钱,饮料一般是水壶里装的凉白开,也喝过一两次可乐但估计是冒牌的因为很便宜,不过太谷饼只是听歌里唱道“平遥的牛肉太谷的饼,清徐的葡萄甜茵茵……”可这还是第一次吃。看着许监他俩在前面和我们吃着一样的东西我很感动。咬一口太谷饼,真好吃,甜的,喝一口可乐,真好喝,麻的。
路上行人乍一看到警车里二警二犯在狼吞虎咽时无不瞠目结舌指指点点,我们四人泰然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