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预感,没有任何预兆。父亲前几天倒是和我讲过些什么,但没人能想到这竟然会变成现实!
命运无情地把我从峰巅抛至谷底。我不知道将会被转到哪里,也不知道以后的命运将是如何。不过已经没时间考虑了,狱政科的干部就在旁边催着等呢。我只是钻心透骨地知道一点:
这一切,戛然而止了。
第四 部 分 我 欲 成 魔
中华人民共和国司法部令
(第十二号)
兹将《罪犯改造行为规范》发布施行
部长蔡诚
1990年11月6日
1996年8月11日,在我转回晋普山四个月后,在我下队三个月后的这一天,上午,突然狱政科的干部过来通知:“白露!卷铺盖!转监!”
我一下子懵住了。
“卷铺盖”这个命令,我以为会永远淡出我的生命了,再也不会来纠缠我了,但它却象暗夜狞笑的魔鬼,在我已经生活在阳光下希望中时,用大铁锤再次狠狠地把我砸向万劫不复的深渊……为什么我现在渴望平淡宁静的生活,为什么时至今日我还不敢有任何理想对未来做任何打算,为什么我现在好象心宽体胖其实内心里不由自主的如履薄冰,为什么我的心里老是不安?因为我对这片土地怕得深沉。
没有任何预感,没有任何预兆。父亲前几天倒是和我讲过些什么,但没人能想到这竟然会变成现实!
命运无情地把我从峰巅抛至谷底。我不知道将会被转到哪里,也不知道以后的命运将是如何。不过已经没时间考虑了,狱政科的干部就在旁边催着等呢。我只是钻心透骨地知道一点:
这一切,戛然而止了。
我仓促地收拾着东西,脑子里一片空白,做恶梦也没想到“白露!卷铺盖!”这句话还会再次降临到我的头上。这一次转监,这一次环境的变迁,给我心理带来的打击几乎是致命的。92年17岁时一步从大学跨入号子时,虽也害怕但还不太懂事,害怕可能是表层的怕;后来三院转五院又从五院转回三院,当时已经隐约懂了一点号子里的事情已经不太害怕了;93年底往上马街转时痛彻骨骼地恐惧害怕了一把;最后到了劳改队,从东太堡转回临汾再最终回到晋普山。这三年多环境变换过很多次,虽有古训“树挪死人挪活”,但我打心眼里害怕陌生,哪怕只是做个板油我也愿意在熟悉的环境里将就着等日后慢慢适应了再图其他。每一次把我扔到陌生的环境里就意味着重新开始从头再来,我实在没有那么多的勇气去面对不可知的风险、去挑战前途未卜的命运啊!
别人都围过来帮我收拾,往被子里扔了很多吃的,我又把书全装进去,这些书,或许能帮我逢凶化吉?然后把被褥卷起来,外面再用个大床单包着捆住。
石晓问前来带我的狱政科的干部:“这是往哪转了?”
“阳泉荫营,那边的监狱长过来带人了。”
哦!荫营!传说中的荫营!
没想到啊!已经准备在晋普山安家落户的我,居然又要抱着铺盖卷,辗转去千里之外的荫营!经历了千辛万苦终于获得一席安身之地的我,却又将被狂风卷起,扔进少见多怪的布满漩涡的命运激流中,去挣扎,去沉浮……
我有点想哭。我不愿离开父亲、继母、亲友、她、老乡,不愿离开晋普山!我的命运怎么就这么苦?“命运多QIAN”这个词为什么偏偏就要落到我的头上?
不过,我已经是21岁的成年人了,不再是17岁的那个傻乎乎书卷气十足的孩子了。既然是非走不可,好吧,那就走吧。
我抱起铺盖卷,叮嘱石晓:“尽快托人给我爸打回电话去。”
“知道,马上就找人打。”
我迈出院门,石晓小周他们把我送到二道门前。铁门开了,我向他们笑了笑点点头,转身出了铁门。
“咣当!”一声,铁门锁上了。我不再属于晋普山了。
一
第一章基本规 范
第一条严格遵守国家的法律、法规和监狱改造机关制定的各项监规,服从管理教育。
铁门外也站着一个抱着铺盖卷的犯人。狱政科的干部带着我出来后,叫了他一声:“走了!”于是他也跟着我们向头道门走去。难道他也和我一起被转往荫营么?也好,有个伴总比孤身一人强点。
临近头道门那儿停着一辆越野警车,猎豹。见我们走近,司机下来把后厢门打开,一挥手让我们上去。铁栅栏前面是驾驶和副驾座,后面属于我们的空间也不小,两边各一条一米多长的软条凳。我俩上车后,把铺盖卷放下,各占了一条凳子相对而坐。司机不耐烦地一摆手:“坐一块儿去!”我们赶忙坐到了一侧。他掏出铐子,将另一人的左手和我的右手铐在了一起。
车外传来说笑声。苗政委等几人簇拥着一个身材不高戴金丝边眼镜穿警服的中年男子走过来。他上车后,苗政委与他热情地握手送别:“许监!这次你来得太仓促,下次一定好好招待呀!”
他也笑着说:“好啊!也欢迎你们到荫营来玩啊!再见!”
哦!这就是从荫营专程来接我(和身边这个犯人)转监的监狱长?
警车驶出大门后,黑底白字写着“禁区”两个大字的黑铁大门缓缓合上,渐渐消失在我的视野里。车轮滚滚,我知道,是到了该把亲情先深埋于心底,把乡情暂搁置于一边,把感情抛之于脑后的时候了。
许监微笑着扭回头,看了一眼我们腕上的手铐,没说什么,问我身边这人:“郝一民,你在这儿是什么工种?”
“我在四大队搞基建。”
“白露,你呢?”
“我在支积办管考核。”
许监呵呵笑着:“别紧张,你在这儿做什么工作,到了荫营我还让你做什么工作。那儿不叫支积办,叫考核组。还有,那儿可没有晋普山这么大的洪水哟哈哈哈!”
他爽朗的笑声稍微驱散了些我心头的乌云:只要还让我管犯人的积分考核,那我就还是高高在上的,远离了下坑受苦风险的。唉,只是阳泉离家太远,爸爸来看一趟很不容易呀。
当时,许监只是奉命前来将我和郝一民转监至荫营。由于事发突然,根本谈不上事先由家里人为我找关系以谋个好点的工种这些。要说许监也是长治人,和我同属晋东南地区,算半个老乡。但他答应我调监后还留在考核组工作时,大概也是在晋普山等候期间,了解了我的一些基本情况,出于爱才?爱护?爱惜?等方面的考虑吧。所以时至今日,想起许监在车上对我的允诺,不管日后办得咋样,我仍是心存很大感激的。
许监扭回头同司机聊开了,警车内的气氛也宽松了许多。
我身边的郝一民,是个中等偏瘦身材、脸色黝黑、表情沉稳的中年男子,我俩也悄悄聊开了。他在晋普山四大队十二中队。这儿一至三大队属井下大队,四大队是基建大队,在地面上修房铺路垒墙这些。他也很奇怪为什么突然会被转监苦思冥想也想不出自己在这儿得罪了哪位大人物,或者自己在荫营有什么熟人是当大官的转过去能得到很好的照顾(这一点与我不一样,我已料定是原告不愿让我在晋普山活得太舒坦了。至于说到了荫营能不能如他们所愿的那样受苦,嘿嘿嘿,许监已答应我到考核组服刑了嘿嘿嘿)。郝一民对此次转监很不满,在这几儿服刑已一年多,他在本中队已经混成个小组长了,今年年底绝对能评个积极分子,人情到了,中队长已经答应他了。他说自己还有三年多(?)余刑,年纪也不年轻了,经的事也多了,到哪改造也一样,就算下坑也不怕,可是在晋普山已经打好基础了,这一下转走,唉!又得从头再来了。我也“唉!”了一声,同他一起木然地望着车窗外掠过的风景。我们已离开晋城,进入长治市的辖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