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有几人拿出本粉色(我有点色盲,对此颜色把握不清)的小册子来背。我问小崔那是什么,小崔说:“是规范么!听说每个犯人都要背会的。我也有,要不给你看看?”哦,我想起来了,陕红凯邓文科他们说过,在劳改队要背规范,六章五十八条。看着小崔手里的小册那么多字,我有点发愁:“现在先不背,下了队再说吧。”
我和小崔,以及其他一部分犯人已经比较熟了。在晋普山集训的这一个月里,他们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听我讲故事,也就是那些我以前看过的武打书,如陆小凤,多情剑客无情剑等。能记起来的情节我便绘神绘色地复述,某些想不起来的章节就瞎编。但小李飞刀这套书我看过两遍多,印象深,基本上能说下来。我在上马街时,曾经有人托干部带进来过一本废都。他们白天看,我只能晚上看,不过一晚上就啃完了。还好里面经常有些“此处删去多少字”,要是没删,那这本书会更厚,估计一晚上我看不完。此时我对废都很有些印象,因为看完还不到一年,也想给他们讲一讲,但又怕他们理解不了作者那些只能感应的意思,而只想听里面有关男女关系方面的内容。
这批新犯人里,就是小崔和红星长得俊俏些。小崔苗条挺拔,白暂的脸、细韧的手指、清秀的五官,很是赏心悦目;红星稍矮,椭圆形的脸挺好看,眼大鼻小,唇红齿白下巴圆润润的,虽有点黑但耐看。小崔比较机灵,红星比较憨厚。小崔自称在社会上也是经常打架,年纪轻轻却已睡过两三个小女子。红星可能在社会上属于“跟着疯子扬土土”的类型,没有带头做坏事的这个胆,他也有小对象,估计也上过床。但是现在已经顾不上考虑什么时候再和小对象睡觉了,他俩首要的问题是什么时候会被人下瓜。对会不会被下瓜黄哥的态度很明确:“呵呵红星,你还不如现在过来脱了裤子让老子先下了你的瓜吧,你,还有小崔,绝对一下队就丢了瓜咧!啥?能不能保住?保你妈的逼了!那么多比你耍得大的都保不住,你能保住?!不习惯?哈哈哈习你妈的逼了,要不你现在过来给老子唆唆吧,哈哈哈……”满屋子的人全都哈哈大笑。
红星也憨笑着,样子挺可爱。不过我能看出身边的小崔有点不服气。黄哥说他以前在这儿的时候,井下中队哪个大油也是从板油混起来的,而哪个板油没让别人下过瓜呀!那时候也打得凶,也吃不饱,下了坑找个旮旯,递给他个馍,转身就把他裤子脱掉了,前面那人还在那儿大口啃着馒头呢。根本不认什么老乡。老乡咋了!老乡下起瓜来才快咧!(听此我对黄哥以前在晋普山服刑时有没有保住自己的瓜深表怀疑)有人问现在是不是好点,黄哥说可能是吧,不过,就他俩这种精干小后生,他指指红星和小崔:“没用没用!”黄哥连连摆手:“早早就要让人下了的!你们看着吧,在这儿集训这几天,就有哪个队的大油来挑人了呵呵。”
小崔和红星都很勤快,很有眼色,每天给黄哥和我打好洗脸水、刷牙水、挤好牙膏、收拾床铺、洗衣服(包括内外)洗鞋。在集训期间,由于我穿着棉裤每天跑操,出了很多汗又散不出去,身上起了很多痱子。每天晚上我就脱光了趴着,让小崔往我身上的痱子处抹牙膏。小崔挺灵巧,红星挺温顺,我对他俩都挺欣赏的,但我没有能力保护这两个年青人。我只能做到我不下瓜,却不能保证别人不下。因为我耍得再大,也只是个犯人。
饭后不久,李进来带我们去医院体检。
医院是幢三层小楼,里面内科外科等倒也齐全。医院的犯人全部都在囚服外罩了件白大褂,神情严肃不苟言笑。不过,从白大褂的雪白与否、新旧程度上也差不多能看出大油板油的区别。我们每人捏着张体检表,一个挨着一个科室检查,检查完每一项后都得让本科犯人医生签字。某些反应迟钝跟不上队的或因不识字或没看清科室乱进门的自然也少不了挨骂:
“爬出!上面这个没查,到我这儿死来!”
“眼瞎了你!日你妈这是量血压的,不是量视力的!”
……
挨骂者总是唯唯诺诺低头退出。李也不管他们,他只管把新犯人带出来带回去,医院里的秩序主要由医院坐班犯维持和打骂。
我也在这嘈杂的大厅里,手握体检表接受检查。我没说话,混在这批外地籍新犯人中,难免也要受到训斥。斥就斥吧,谁让咱现在是板油。
这时,从远处走来一个犯人医生。他年约三十出头,个子不高,清瘦的面孔略有儒相,白大褂雪白,里面的囚服料子不错,领口处露出雪白的衬衣领子——大摇大摆穿着不允许穿的衬衣!看来是个大油。他一路走来,遇到的其他犯人医生总停下来向他低头致意,待他过去后才敢走。那些白大褂的胳膊上戴着红袖章的坐班犯撇开我们,呵呵笑着迎上前:“原医生,过来转转?”
他径直走到我面前,问:“你是阳城的?小白?”听口音是老乡。
我点点头。
他呵呵笑了,热情洋溢地拉起我的手握:“我叫振宏,就在这儿楼上。昨晚小敏过来喝酒时说你回来了,我就下来看看。怎么样?家里知道你回来了么?用不用我给你打个电话?”
我心里实在是受宠若惊。如果昨晚的霍敏的来访除了老乡因素外还有些读书人猩猩相惜的意思,那现在这个明摆着的大油对我的热情问候我实在有点无所适从。但是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受到什么礼遇,我不能忘乎所以,要谦和稳重,要冷静多思,要慎言有涵养。
我也呵呵笑着说:“没事没事,家里等我下了队再告诉吧。”
“下队?也行,不过你这下队不愁,会有人替你考虑的。”
振宏的话使我有点莫名其妙,为什么我就不愁呀?谁要替我考虑呀?白某何德何能,何等渺小人物,我到底惊动了谁的大驾呀?
振宏掏出烟敬给我一支,我表示不抽烟,他自己叼上,拿出打火机“啪!”地打着,但这个打火机竟然没火苗!而是约一厘米长蓝汪汪的“咝咝”响的什么东西!我从没见过!(后来才知道这叫电子防风打火机,操!)他拿过我的体检表,上面还没开始填几格:“这些都是日哄鬼的,”他叫那个坐班犯,“你过来!去,把这份表填了交了。”
我俩站着聊了一会,他很关心我,问我生活上还需要什么,我谢绝了,说什么也不缺,需要什么时先让霍敏给我些,等下了队再慢慢搞。过了一会,坐班犯跑到他身边告诉指导员有事找他,他拍拍我的肩:“那我先过去了啊,改天再去看你,有事吭气啊!”
临近中午,体检结束了。我们又列队回到入监队。不过,上午的那一幕,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见了,包括李。
下午,我们在李的带领下,出了院子,到那个水泥地面的大操场上跑步。半下午就是单纯的跑步,跑一阵,走几圈,再跑一阵,站着休息一会,再跑。妈的我还穿着棉裤呀!浑身大汗哪那个汗流如注!当晚我身上就起了一身痱子。
晚上霍敏又来和我聊天。我问他振宏是谁,他说:“那是医院的积委会主任,耍得大了。他在外面就是个医生,在这医院就他能做手术,连干部都不敢惹他了。我们经常在一块喝酒。昨天晚上我和他提到过你。”
哦,我暗自揣摩着这些话的含义。
十四上 课
又是一个上午。我们被带到三楼的一个教室里上课,内容是煤矿井下安全知识培训。
我在荫营服刑时,那儿有两幢教学大楼,里面全是教室。各中队上文化课以及考试时全在那儿。政治课和职业技术课在各自的中队活动室上。而我在晋普山,只在集训期间上过几次煤矿安全知识的课,后来下了队再没上过任何课。可能是我们中队有特权,可以不上课吧。我不知道晋普山绝大多数犯人一般上课是在哪里上,各中队的教室在哪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