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这么久,你变了没有。那时我们都年轻啊,激昂的旋律、奔放的热情、跳动的音符、自在的笑声,无拘无束地享受生活,梦幻般地风雨兼程……如今,我已心力交瘁,对一切失去信心。虽然我知道小楼里摇曳的烛光已成为幻影,重温往日除非再世为人。但是,我还是渴望再看看你如花的容颜,和你营造的那片温馨。
走了这么久,你变了没有。当他乡的冷月孤星伴我度过不眠之夜时,当陌生的凄风冷雨成了我心头莫大的安慰时,我依然在心灵的荒原上痴心不改地努力保留着一小块绿洲。可是,梦境的香甜与现实的残酷相伴随,巨大的反差让我沮丧,让我颓废,让我刻意把你尘封把你忘记……
走了这么久,你变了没有。我已从千里之外回到这片热土,熟悉的声音唤醒了往事,唤醒了对你的记忆。细雨如愁日,花落满地时,我孑然立于窗前,怅然若失。我多么希望那款款的问候、悉心的关怀不仅是昨日的故事,多么希望还有人温柔地拂去我满身的尘土,用无声的体贴放松我紧绷的神经、安慰我心头的创伤,多么希望在我回家的路上,有人在挂满黄手帕的树下一往情深地等候。
走了这么久,你变了没有。我好希望我的希望能变为现实。能与不能呢?我在故作漠然焦急地等待……
五哪里 也 有 斗 争
晚上睡下后,我把眼镜小心地压在枕头左侧的下面。这样,别人又看不到它放在哪里,我自己也不会把它压坏。我深度近视,离了眼镜不能说就活不了,但肯定极受影响,所以无论在号子里的三年多,还是后来的劳改生涯,我始终这样小心翼翼地保管着我的眼镜。人心难测呀!你绝对不会知道哪个人心里已经对你有了意见而有可能暗地里给你下绊做手脚。平时我虽然口头上装做满不在乎:“眼镜算个逑!弄坏了老子马上再买一副新的进来!”私下里却对它格外在意,不能因为眼镜这种小事而麻烦其他干事、领他们的人情。睡觉时放在这个位置可防止别人无意的踩坏和有意的破坏。
我入睡快但睡觉轻,半夜有人起身解手时我醒了,惨淡的月光洒进号子,看着大通铺上挨挨挤挤熟睡的犯人,听着他们此起彼伏的鼾声,闻着满屋充斥的脚臭汗臭,我茫然地望着窗外:我的明天会如何?我的未来在哪里?想了一会却也理不出头绪,就又一歪头睡着了。
东太堡的老鼠确实多。有一次我在睡梦中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脸边活动,一巴掌抡过去,没打着,毛茸茸的什么从我前额跳过去跑了。我惊出一身冷汗,操!这狗日的老鼠耍得可真大!不过不光东太堡这样,所有的平房监舍里老鼠都多,无论晋普山的17中队还是荫营的24中队。
生活就是在重复,日子还是继续过。
次日起床后,早饭是糊糊、咸菜、馒头。不错,早饭终于能让我吃个半饱了!李华卫和大傻被子蒙头呼呼大睡。谁让人家是大油啊!
饭后依然是折书。这十多天我折过习题册,折过民间传奇故事,折过党的理论的什么解释的小册子。按黄子的说法,上马街和南看送来的犯人还算有点质量,干的活不错,其他地方就差一些,有几个县送来的纯粹逑眉杵眼,干的活逑糊抹叉,都是些挨逑的逼斗篓子。
新犯人也有出外工的。刚开春嘛!料想全国各地的建筑工地也是一派红火,东太堡的砖也就供不应求,毛驴队里劳力不够,就得从入监队抽人。由小卫和黄子安排,凑够要求的数目,即不能影响这儿的折纸生产,又不能说送出去的全是些痴眉瞪眼的,这得讲究艺术。东太堡也是很人性化的,抽去拉板车的犯人在午饭和晚饭时会增加一个馒头。这些人中午回来吃饭时,能看出来很累,但眉宇间我又察觉出一丝兴奋和自豪?难道劳动真是快乐的?我很纳闷。众人围着他们几个七嘴八舌地提问,因为谁也有可能留在这儿当毛驴。问“苦重不重,能不能服住”时答:“咋的不重了!不过能扛住,刚从号子出来,身上没劲,在这儿要能吃饱睡好,干几天活下来就没事了!”;问“有没啦老犯人打你们”(问这种问题的绝对是个经常挨打的板油)时答:“滚你妈的板鸡!不打勤的不打懒的光打不长眼的,这儿和号子一逑样! ”;问“明天再让你去拉车咋办呀”时答:“去就去,已经醉了还在乎多这二两!死狗饶不过剥皮,到哪不是个受了! ”……
没人抽我去拉板车,我也就没能亲眼目睹拉土的板车队伍从大坑下面蜿蜒而上的壮观场面、“空车飞满车跑”到底是咋样、以及戴红袖章持白腊杆的放小哨者的神态和悠闲自在地坐在凉棚下品着茶的大值星、大统计们的尊容。
有一天,黄子把我叫到他们服刑犯的监舍里,没有其他人在。他热情地招呼我坐下:“小白,这几天还适应吧?”
我赶忙答:“不错不错,多亏黄哥你们的照顾么。”其实他把我往无人处一叫,这句话一出口,我就心知肚明:操!这小子想瓦我的什么东西呀这是!
“呵呵小白,和你商量个事,我的羊毛衫穿了好几年了,这……”
“黄哥,”我打断了他的话,“我这件质量是官的,你穿了吧。”说着马上解开棉衣,把身上的羊毛衫脱了下来。我是明白人,如果不能不给,索性就装得慷慨一点。
“哎呀哎呀,你这是……”黄子搓着手,一副受感动的样子,“那你把我这件穿上吧,以后有啥事尽管吭气啊!只要黄哥在,那绝对是合适的胡麻油!”他脱下他的,心满意足地穿上我的,“你别和小胳膊说啊!”
“没事的,我知道咋回事,这点东西算个逑。”他知道李华卫罩着我,但实在眼馋我这件羊毛衫。他的条纹花哨、质量似乎是半睛纶的,和我的相比那纯粹就是败落的土老财同小资相比,咱是什么眼光嘛!
我系好棉衣的扣子回到工房继续折书。我不会因为觉得孝敬了大油一点东西就有点受宠若惊、飘飘然一阵子去喝口水一阵子到外面转一转而显摆,我没那么低的素质,心里也对此事着实不以为然:这有啥呀!有咱瓦人的时候,就得有被瓦的时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没想到李华卫很在意这件事。虽然我在他面前尽量还是回避着、把棉衣扣子系得严实,不想让他看到我的羊毛衫换了,但他实在眼尖,第二天无意中就看到了:“你的褂子咋不一样了?咋了!让谁给瓦了!是黄子还是小卫老子找他去!”说着就跳下坑,准备出门。
我一把拦住他:“这算个逑毛的事,昨天我和黄子换的。”
李华卫有些恼火我的阻拦,他认为黄子敢瓦他的人的东西,就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他以后是大油,就绝不能在一开始就忍气吞声:“你看你说的,你要是想跟着别人混,那我就管不着了。”
我也有些恼火他这句带讽刺意味的话,好在我和他很惯熟,还敢于分辨几句,要换作别人我就不吭声地认了:“你鸡巴说的这是逑的话!你觉得我有你耍那么大么!况且那个褂子还不知道是我瓦谁的!”
李华卫脑子也很好使,我这样一点他就反应过来了,不过还是气鼓鼓的,躺坑上抽三唑仑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