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已非吴下阿蒙,六、七棍后我应声倒地:“干事,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再也不敢了?说得可你妈的好听!”言毕,老田狠狠盯了我一眼,转向另一位。
老郝站在最末,但此次的干部已非看他年纪大而放他一马的乔圪栏了,而是势必一炮打出威风打出霸气从此以后要在四监服众的新任主监田干事!所以老郝也挨棍了。
一通过后,田、鲁二人回办公室洗手、休息了。我们仍顶在南墙上。水柱浇在我肩膀上,全身早湿透了。真他妈的狼狈不堪!真他妈的斯文扫地!真他妈的阶下囚!
从此,四监各号的犯人,在干部们开门视查时,要迅速窜下床穿好鞋,整齐地靠墙站成一排,头铺站在第一个。
老田他们大张旗鼓地支持头铺对其他犯人的管理,旗帜鲜明地提高跑号的犯人在各号之中的地位,肆无忌惮地要求跑号的为各个值班干事做四顿饭(一天三顿加第二天交班前的早饭),从而毫不掩饰地为跑号的捎进违禁品:现金,再用这些钱为当班干部自己和跑号的购进米、面、油、肉、蛋、鱼、菜等等。这在以前乔圪栏任主监时是根本不敢想象的。
老田一干人调入四监后,四监从干部到跑号的再到各个犯人,精神面貌为之焕然一新。有钱的非混混们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水土之风渐减:谁打谁啊!只要你有钱就是大爷!当然擦地洗饭盆这些是必不可少的步骤了,任谁也不能瓒越的。
没钱的?当然是板油啦!住的时间再长也混不起来。当看到别人大嚼方便面火腿肠、而自己裹腹的只有一成不变的三瓢两圪旦时,谁的自尊也会受到重创,也会变得郁郁寡欢,摆不出老犯人的架子了。
我不能评论老田这种做法是好是坏,因为每个人的思想都是不一样的。但是,这对我是好事。我不算有钱的,在此制度下也混不起来,但它让我深切体会到钱的重要性,从而在出狱后很快融入社会。
二十一铁窗内也有诗意(一)
从1993年11月24日市检察院提审,到1995年3月22日下起诉书,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没有任何动静。我不知道爸爸在外面如何费尽心思地给我找关系跑案子与原告的关系网明争暗斗,只知道这是一段平静且苦中有乐的日子。
在生活上,爸爸给我帐上时不时上的钱,可以让我买些方便面等,隔三岔五地小吃一次;在精神食粮上,我已经看完了杨梅在南看时给我送号子的四本大学英语课本和奚呈祥借给我看的几本英文原著小说,我没有死记硬背单词,因为未来太渺茫背这些东西没用,只用来解闷而已。除此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也是彰显上马街高于城区看守所的一点:这儿有犯人办的小报,名字好象叫“春芽”?还是叫“新生”?我忘了,由各监的已决、未决犯写稿,由二监的服刑犯手工刻到蜡纸上,再油印出来。搞编辑的那个犯人曾到四监向我约过稿(号子里的大学生毕竟不多)。他高大帅气,光头掩不住书卷气,行走于高墙电网中也仍是慢声细语一副儒雅之相。姓名、罪行等我忘了。于是我就偶尔写了几篇抒情类的小随笔送过去,也发表了。我把发在小报上的几个豆腐块剪下来,夹在英语书里(可以免受检查),跟着我辗转晋普山、荫营,出狱后我把它们粘在本子上,现在转录于此,一个字也没改,以供各位看看铁窗里飞出来的诗情画意:
让思 绪 在 雨 中 飞
好喜欢下雨的日子。
当雨淅淅沥沥下来的时候,往里来来去去的雀总急急忙忙地寻觅栖身之所,大墙外高高低低的远山也成了模模糊糊一抹青黛。独伫于窗前,看阴阴沉沉的云,听呜呜咽咽的风,伸手接游游荡荡的雨丝,我的思绪便在恍恍惚惚间飞了起来,飞入迷迷离离的雨幕,飞越时间和空间,飞到我魂牵梦萦的地方……
飘渺之间,又有昨日重现。如花的笑颜,如铃的语音,含情的双眸,飘逸的秀发,似怒非怒的娇嗔,欲喜还羞的轻颦。眼波流转处漾起花开的声音,秀发飘舞间带来春天的气息……我醉了,不知什么是真,什么是幻。
雨下大了些。此时,街上的行人该在匆匆地赶路吧?回家的小车都疾疾地驰过吧?远方的伊人还在雨中默默地流泪么?能听到我遥遥的祝福么?偶尔的鸟鸣是你低低的抽噎么?凋零的枯叶是你被泪水打湿而滑落的手帕么?回旋的风是你无奈的叹息么?流浪的云是你愿倾吐心曲的知音么?我痴痴地望,怔怔地想,反反复复地追问,真真切切地祝福:愿我们都有平平淡淡的心境,都能从从容容地感受生活。
让我的思绪在雨中飞,让它带着我的思念飞到它应该停泊的港湾,并且,风雨无阻。
现在回过头来再看当时的文章,感情真实却略幼稚,文笔细腻却有点矫揉造作、有堆彻词藻哗众取宠之嫌。可不是,那时的我还没到劳改队服刑,还没到那个熔铁炼钢的地方去锻造,尚且想法简单、思想单纯,只知道吃饱了不想家。现在的我再去抒情,是写不出这样的文字了。不过,哪里还有情可抒呀!
二十二铁窗内也有诗意(二)
这一篇忘了写于哪一年,但看内容应该写于在上马街的某年冬天:
飘雪 的 日 子
雪花漫天飞舞,白得无邪,凉得清彻,如无数的精灵悄然而至。
又是一个飘雪的日子,铁窗外一片寂静,间或有轻风送几片雪花落于我的掌心,其清纯如仙子却又倏然而逝。我拥膝坐于窗前,独赏这一方风景。
也许是上苍的使者吧?雪花无声无息地覆盖了大地,遮掩了一切邪恶与丑陋,让喧嚣混乱的尘世得以片刻的安宁,让骚动烦燥的心境在冰冷中得到暂时的平静。
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空到地面便是它生命的终结。人生几十年,不也如雪花这般么?其生之日翩翩然于半空,其死则汇入江海或落入泥淖。那么我又是哪一片雪花呢?愿与我同起舞于风中的雪花又在何方呢?是否我会孑然一身地被肆虐的北风撕扯而飘零于异乡呢?
雪花不语,依然飘逸地在天空盘旋。也许不语便是最好的回答。我的灵魂仿佛飞出窗外,也化为一朵雪花,忘却一切烦恼,逃离这纷乱芜杂光怪陆离的红尘,与满天的伙伴一起大声歌唱,一起游戏于九重天外。
二十三铁窗内也有诗意(三)
这一篇也不知写于何时,不过从文字中表达出的意思来看,当时我已经混成跑号的了,在尔虞我诈中苦苦支撑,有时也挥洒自如但偶尔也会受到重创(1995年11月我被老田狠狠地修理了一番)。从文章中流露出的迷惘无助不知何去何从的状态来看,此文可能作于1995年11月至12月间。
生命 过 客
人们说,红尘似海。
芸芸众生,无不在百般困扰千般烦恼纷乱芜杂的陌陌红尘中苦苦挣扎。而我,也是这些匆匆的生命过客中的一员。
带着满身的风潮和一脸的迷惘,我在旅途中艰难地跋涉着。回头看,苍茫的夜色笼罩着来时的路;扭过头来,层层叠叠的迷雾又让我辩不清方向。荆棘划得我满身伤痕,在明的暗的泥潭中摔倒又爬起。我多么希望在这孤独黑暗的旷野中有人能与我同行,为我点亮一盏灯,照亮哪怕只有些许的范围,用温暖的手驱散我心中的恐惧,用温柔的微笑为我增添些走下去的勇气。
我就这样不停息地走着、走着,因为停下来就意味着失败。我不知道雾的那边是什么,也不愿劳神地去猜测。我只愿带着一身的沧桑和汗水继续走下去。也许,对于一个生命过客来说,路的尽头就是终结,而只有过程才最充实。
二十四铁窗内也有诗意(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