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五,叫破五。从初六起,恢复了三瓢两圪旦。
这几天,是我进看守所以来最惬意的日子。
十九新干事 新规矩新气象(上)
为了避免看守所干部在某一个监内呆的时间长了,和犯人太熟以后为他们私通消息、传递违禁品等,每隔几年,三个男监的干部就要大轮换一番。
1994年2月底3月初,四监的干部也大换班了,原先的六个只留了个阎干事,从其他监补过来五个,分别是新任主监田干事及鲁干事、陈干事、孙干事、王干事。
新人新貌新气象,新官上任三把火。
号子里换了干部,许多规矩也要跟着换,而这些根本用不着开会宣布,只需找个借口找几个犯人烧烧火,全监各号的犯人自会极有眼色地破旧立新跟着新规矩走的。
很不幸,这把火烧到五号头上。
1994年3月5日夜,董元生被叫走夜审了。他出门时很紧张很害怕,殊不知这是上天对他的优待,此次夜审他没挨打,还使他免去顶在南墙底挨警棍的一劫。
这天下午,我们号刚分到一李姓退伍军人,杀人罪。他在社会上给朋友的饭店帮忙。某天他心血来潮把厨房的菜刀磨得锃亮无比锋利(小李说他平时懒,根本不做这种事,那天是鬼催着他去磨刀)。黄昏时分,有一客人从吃过午饭后就坐在桌子旁不肯离开(或是与家人闹别扭,或是另有心事,也是上天注定他要成为小李的刀下冤魂),服务员催了几次了那人就是不走。在夕阳的余下,小李突然发现:此人是条驴!(小李反复强调此客人在他眼中突然就变成了驴),于是他进厨房拿起菜刀冲上来就砍,不知砍了多少下(法医验伤为二十七刀)后菜刀卷刃了,客人倒在血泊中,在小李眼中又恢复了人样。于是小李来到了上马街,在服完水土后为我们讲述这离奇的一幕。
按上马街的说法,驴是小鬼的替身。比如老杜在改判前曾做过一梦,梦见自己要过河,河上有两座桥,其中一座桥对面站着头驴,另一座桥对面是空的。于是他在梦里选择了后者。醒来后和我们说梦时,原本已抱定必死的信念的老杜,又对梦境带来的一线生机充满了希望。
我们七嘴八舌阐述着自己对小李案情的看法。王德智和豆芽在狭窄的地上布包锤背着玩,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原来的主监乔圪栏对这种不影响监管安全的娱乐活动是不大干涉的。
此时,号门突然被打开了。号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王德智和豆芽站在地上,我们其他人在通铺上坐着。没人敢动。因为乔圪栏要求:干部进号后,犯人要保持原样不动(“腾”地跳下铺,怕会袭警)。
开门的是主监田干事和副班鲁干事。
“你俩在地上做甚了这是!”田干事五十出头,部队转业,身材矮胖,鬓发斑白,最有特色的是他的眉毛,足有一厘米长,直楞楞尤为醒目,如一把剑挑在眼上,不怒自威。
“我们在背着玩。”王德智陪着笑小心翼翼地解释。
“玩?一进院就能听到你们吵吵,玩逑了你!四监就这么个规矩?!全给老子滚出来!”田干事叫鲁干事回办公室拿警棍。
我们见情况不妙,一个个赶忙往外走。还好老田没说要我们“顶”好,我们就在号子对面的南墙底肩并肩站成一排。
我当时坐在铺的最里角看报纸(忘了是谁搞进来的旧报),是最后一个走出号门的。出来一看,其他人已站成一排,中间居然还留着一个空位!我赶忙钻了进去站好。
外面不知何时已下开雨了。春雨淅淅沥沥淋在我们身上,感觉不错。各号的窗户上趴满了看热闹的犯人,都在等着看新调来的几个干部怎样烧这第一把火。因为不摸底细,所以没人敢打趣,没人敢喧哗。
突然间我觉得不对,浇在我身上的雨怎么这么大!抬头一看,正对着我头顶的,是三监号子顶上的一根漏水管!房顶的雨水通过它如注般浇在我头上,顺流而下,不一会我的全身就湿透了。透他妈!怪不得没人往这中间站!原来人家早看到这儿有个漏水管了!我懊悔不已,但这时鲁干事已拎着两根警棍出来,二位准备动手了。我无法再换地方,索性就这样淋着吧!
王德智站在第一个,又是号内娱乐活动的主要参与者。首位挨打者非他莫属。
老田怒喝一声“顶好!”王德智转身顶好。
时隔十多年,当年的情景犹历历在目。昏黄的灯光下,恼人的春雨里,我被水柱浇着,与同号的几人并肩站着,一个个在怒喝声中转身顶好,警棍高高扬起重重砸下……可以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可以说是引颈待戳。
唉!我瞎了眼站错了位置,老天瞎了眼把我扔进号子,扔到上马街!
二十 新干事 新规矩新气象(下)
自彭真同志创立了我国比较完善的监狱系统后,所有劳改队、监狱内就处处悬挂、张贴着彭委员长倡导的“三句话”的标语:“你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你来这里干什么”。这三句话要求我们时刻牢记身份、处处检点言行,随时随地会有干部向你提问这三个问题,自己也应该扪心自问这三句话。看守所虽属公丨安丨局管辖而不属司法局管,但它做为监管场所,这三句话也广为流传,并被四监干部们熟练运用于第一把火之中。
“你叫个甚!”
“王德智。”
“王你妈的个必了!”然后是“啪!啪!”两棍。
“因为甚进来的!”
“经济。”
“经你妈发个必!”又是“啪!啪!”两棍。
“你是个甚逑的个人!”
“犯人。”王德智还算见多识广,明白老田在问这三句话。要换作我早就懵了。
“犯你妈的个必!”“啪!啪!”两棍。
“这是甚的个地方!”
“看守所。”
“看你妈的个必!”“啪!啪!”
“你到这儿做逑甚来了!”
“改造。”
“改你妈的个必!”啪!啪!……
“耍得挺大了么!大你妈的个必!”啪!啪!……
“老子倒要看看四监的大油有多大!”啪!啪!……
没有解释,也不需要任何解释。只要有个借口开始,就不会轻易结束。
……
王德智身上最少挨了三十警棍,但他真是条汉子,硬是一声不吭扛着,不摔倒,不求饶。四监各号窗户上人头攒动却是鸦雀无声。
老田打累了。
“给老子记着点!下次再犯,往死里打!”这算是个结束语。
他来到第二位身边,不幸的人是小李。
“顶好!”
之后啥也不问,抡起警棍便是呼呼有声的十几棍。小李的确是从部队这个大熔炉锻练出来的,骨头也够硬,标准地顶在墙上,不摔倒,不求饶,扛下来十几棍。
第三个是豆芽。他瞅见打前两位的架势,腿肚已在发软。好在鲁干事拦住了老田,“你歇歇吧,我来收拾他们。”
鲁干事的警棍力度差多了,抡起来没声,砸到屁股上的“啪”声也轻的多,但仅管如此,四、五棍后豆芽还是帮伎重演,假摔在地,连声讨饶:“干事,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当时我们还不知这两个新来的干部姓什么)。
鲁干事也耳朵软,要求豆芽起身顶好后,目标转向下一个。依旧是假摔、求饶,浅尝辄止地挨了几棍。
我排第五。我满心欢喜地转身顶好,初步计划在第五棍后做弊。象鲁干事这样的警棍,二十棍我也能扛下来!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出来以前,我们都已经准备睡觉了,我脱了外裤,只穿着条秋裤,往外面走时太急,没顾上套条外裤。老田在一边休息了两个犯人后,见我转身顶好后哈哈大笑:“这家伙屁股大,我来!”
天哪!屁股大也算挨重棍的理由啊!!!我欲哭无泪。
果然,屁股上已有警棍重重砸下。透你妈的老田!你就不能轻点儿!我暗自叫苦不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