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他温顺的点点头，只是说要穿下外套。对于这个非常合理的要求，我们没有道理拒绝：他当时上身赤裸，走到街上确实不像样。然而，就在他走向衣帽架的短短几十秒中，却是我最忐忑不安的时间，我当时真的很担心他会从某个暗藏的角落里抽出那支56冲，对着我和小赵来上一梭子。为了不让他起疑心，我们都没有扎武装带，手枪是关了保险放在枪套里，枪套挂在腋下的，一旦真动起手来，恐怕出枪的速度会慢很多，我们两个中弄不好会牺牲一个。

幸亏，那个谢阳旭真的就只是穿上了外套，拿上身份证平静的跟我们走了出来。办理暂住证本身也是个很简单的活，不到五分钟就全弄好了。然而，就在他签字时，我无意中发现了一个问题：

他的右手食指并没有握笔，而是弯曲着翘在空中。

见过不少人兰花指的，但把食指完成这个样子，很显然是不对劲的。我就随口问道：“老谢，你的手咋啦？”

“哎，老毛病了。”他轻松的回答道，“小时候被锤子砸到的，骨头断了，又没接好，长歪了。”

办完暂住证，小赵把他送到了门口，感觉像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而我的心里却充满了困惑，甚至于有了一种特别失落的感觉。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刚才的一幕也不是在演戏给我们看，那我们很可能就是找错人了。一个食指都不能正常弯曲、伸直的人，不太可能操纵好一支56式冲锋枪，别忘了，扣扳机用的就是这个指头啊。尽管理论上说，可以用中指代替，或者说左手持枪，但实际上这两样都会让射手非常别扭，加上56冲那著名的后坐力与枪口上跳，即便第一枪能够命中，后面两发绝对会飞到天上去，这与现场死者身上的弹孔散布情况显然不合。

我立即把这个情况报告了师父。师父很显然也吃了一惊，赶紧打电话向监狱方面要求核实。不到一个钟头，监狱那边的材料传真过来了，那是入监体检表和一份狱中医务所的诊断证明书，确诊谢阳旭右手食指存在严重的骨骼变形，影响到手的正常功能，建议监区在安排劳动岗位时予以适当照顾。

“你觉得，他会不会是个左撇子？”师父想了想，提出了这个假设。

“说实话，不像。”我摇摇头，“我刚才跟他握了下手，右手手劲很大，说明他和我们一样，也是右利手。”

“那倒是真的有点奇怪了。”王所长撇撇嘴，“也许就是我们根本就弄错人了嘛，毕竟陈队长你说的这些个特征，符合的还是不止他一个的啊。”

“有可能啊。”师父叹了一口气，拿起香烟自顾自跑到派出所的院子里去看星星了。他的习惯我知道，每当遇到这种非常棘手、非常迷惑的情况时，他总爱一个人静一静，抽上一支烟，想上许久，也许就能转身过来，告诉我们一个惊喜的答案。

不过，尽管师父没有立即给出答案，但我们的排查工作还得继续进行下去。既然谢阳旭可能不是我们所要找的人，那目标也许就在其他9个人之中，于是，我们和当地派出所民警一起，开始一一进行了过滤筛查。

然而，那另外九个人似乎也并不容易弄清楚，如果说嫌疑，他们的嫌疑都挺大；但如果谈到证据，又统统都没什么证据。那几天夜里，我和师父住在派出所旁边的招待所里，最怕听到的就是突然从哪里跑出一声枪响。犯罪嫌疑人没抓获，丢失的56冲没有找到，对于公众而言就是一颗不定时的丨炸丨弹，谁知到什么时候会响起来。

当首批圈定的10个人统统排查过了之后，我、师父和小王师兄，加上刘法医，这个小小的专案组陷入了莫名的尴尬之中。派出所的同志对于我们这些来自于市里头的“专家”颇有微词，认为这种不痛不痒的查案方法非常不靠谱，力主挨家挨户的进村排查。师父也很为难，毕竟我们的侦查工作确实也还没有进展，拿什么说服人家呢？

这天晚上，已经很晚了，房间里的灯也已经关了。师父突然在黑暗中冒出一句话来：

“小叶，如果你是那个劫匪，你为什么要去放一枪？”

“师父啊……你还真是夜猫子呢。”我其实当时也没睡着，“那天你不是推测过了嘛，就是为了试枪嘛，枪埋在地里四年了，谁知到坏了没，放一枪确认下也好。”

“嗯，你别跟着我的思路跑，我这是想听下你的观点。”师父平静的说道，“那我再问你，如果你有了一支土造手枪，干嘛还要用56冲？”

“呃，这个嘛，很正常啊，”我觉得师父这个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隆华的枪，你也知道，搞不好就卡壳了，关键时刻打不响，不就糟糕了。”

“这是没错。”师父沉默片刻，“那你给我说说，什么时候要动枪，什么时候是关键时刻呢？”

“还会有什么，当然是犯罪咯。”我这个时候反而逐渐有点困了，“师父啊，别瞎想了，拿着枪无非就是抢银行、贩毒、拒捕、杀人，还能有啥。”

“哼，你见过拿冲锋枪抢银行的没？”

“呃，这倒是，小储蓄所，拿玩具枪都可以抢了，”我突然找到了灵感，“要是抢运钞车，押运保安都有防暴枪，手枪不占便宜，拿56冲倒非常说的通啊！”

“说得通，不过56冲目标太大，长枪，藏在大衣里、提包里都不好弄，”师父对这个猜测倒没有立即反驳，“明天去镇上几家银行看看，让他们注意下，保安都要提高警惕。”

“这个好像是对的，”我想起了一个在治安处同学的话，“听说防暴枪里头，第一发都是空包弹，第二颗、第三颗才是实弹，而且，就没第四颗了。”

“平时也难得用上。”师父不置可否的打了个哈欠，“除了运钞车，你还能想出来，要搞一只重火力的武器，是干什么才需要啊？”

“想不出来。难不成去抢油库啊，又不是汽车人。啊，师父要不睡吧~”我刚说完这一句，就真的睡着了。

第二天，我们分头行动，通过镇公丨安丨分局治安科，给各个保安公司都打了预防针。保安公司的负责人们一听，一个个叫苦不迭，都说本来压力就够大了，现在还得加派人手。话虽如此，当我们再看到街头的运钞车时，还是留意到了许多变化：平时嘻嘻哈哈的押运员们一个个神情紧张，防暴枪的保险也都打开了，有些保安公司甚至在运钞车后面还跟上了另外一辆汽车，车里头坐着另外几个荷枪实弹的保安员。

而这种恐慌情绪，很快扩展到了其他地区。尽管省厅领导同意我们的判断，认为目前还没有证据表明抢枪杀人的嫌疑人已经流窜到了外县，但江海省里的各个大中城市还是悄悄的加强了防范。在案发之后，火车站、长途客车站就都加强了行李的安检，所以那支56冲流出本地区的概率并不大，但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各家银行也都提心吊胆的过了好一段日子。

又是一天徒劳无功，我们几个又累又烦的来到一家路边小店，吃起了过桥米线。

“哟，下周二发工资了呢，”小王师兄饭桌上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不知道这个月奖金能不能多发点，我们这是艰苦地区出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