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觉尴尬,想到她每次的别扭模样,都忍不住要微笑。
时年听出来他的呼吸声一变,知道他又是在黑暗里笑呢。
上厕所,渐渐成了一件心照不宣的事,虽然不再如最初的时候那么害羞,可是尴尬却是怎么都消不掉的。
她横了横心,相让自己爷们儿一点,不在乎地走过去。可是刚走到他面前,手臂却蓦地被他拉住,随即手里就被塞进了几张纸巾。
她的脸腾地就红了。
他还给她塞纸巾?难道他以为她每次如厕,都没有纸用的?
可是洗手间里分明都有充足的厕纸,她都摸到了墙上有镜柜,镜柜里面放了足量的手纸和毛巾的……
他叹息一声,想说却说不出来,无奈翻过她掌心写:纸,放在水里。
时年第一个反应是怕痒,忍不住扭着身子想要抽回手,低低地笑。
哪里能分辨出他在写什么。
他懊恼了,索性起身抓住她的手腕,跟她一起到了洗手间。摸索着来到坐便前。
时年登时大窘,向外推他:“哎,你这是要干什么?”
他也不理她,径直将纸巾抽过来,直接投进水里去。
可是隔着黑暗,时年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况且纸巾投入水中轻柔无声,她无从辨别。
她捂着已经滚烫了的脸,故意闷哼:“难道上厕所还要跟我抢的?拜托你总该知道女士优先吧,再说就算这里面一片漆黑,我什么都看不见,也不能男女一起上啊!”
她想说得大大咧咧一点,借此来化解尴尬。实则她已经尴尬到心里仿佛有一百只小猫爪子在挠了。
只是很不理解,从这些天的相处已知道他是个很有修养的人,怎么还会抢着上厕所……
他听了,只能一再挑眉,无奈地摇头。然后伸手将她推向坐便器,自己逃也似的迈开长腿离开了洗手间,还没忘了帮她将洗手间的门带严。
站到门口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才知道脸也同样一片滚烫。
深吸口气,他故意用了重重的脚步离开洗手间的门,走回沙发去。
里面的时年听见了,这才放心地坐下来。
原本还是要小心翼翼……可是这一次竟然没有声响!
她惊了,这才猛然省悟,说不定他故意跟着进来是在帮她!
成功无声地如厕完毕,时年红着脸出去向他道谢。他还是没办法说话,可是她却就是能感知到他坐在黑暗里无声地微笑。说不定目光里,还满是促狭。
真是的……好尴尬。
接下来的好长时间她都没理他,依旧还没从尴尬里解放出来,只缩在沙发一角,抱着膝头,将滚烫的脸埋在膝上。
便忍不住觉得,眼前两个人的相处模式越发地微妙了起来。
便如如厕这样私密的事,通常也只是情侣之间才会共同经历……可是她跟他却已经如此。
两人的关系,仿佛因为这样的尴尬而一下子迅速拉近,快到让她无法想象,更有些心慌意乱了。
别扭着,饭已经送进来。
他在黑暗里也越发自如起来,走过去将饭盒接了,走回来便准确走到她面前,捉过她的手,将饭盒放进她手里。
他稳定地捉了她的手,她的心又跳成一团。
自从他此前下意识抓过她的手,在她掌心写过“等”之后,他便越来越不避讳的直接去捉她的手。
先时她也以为他不是故意的,只是下意识的;可是渐渐地,她发现不是了……他是故意在捉她的手,自从捉过她的手之后他便不再去捉她的手臂溲。
对这样微妙递进的相处模式,她有一点抗拒。她心里还在记挂着网上的燕七,她有些无法接受这样越发微妙了的情形。
她便抽回手来,尽量不与他碰触,“你先放下吧,我没胃口,一会儿再吃。”
她的抗拒,透过指尖,氤氲而来。他便忍不住一挑眉恧。
她抗拒他什么?是因为之前如厕的尴尬还没过去?
还是,她不喜欢他与她越来越靠近?
难道……她对他的感觉,跟他对她的是不一样的?
他便有些懊恼,强捉着她的手,不准她抽走手,也不准她推开饭盒。他近乎执拗地将饭盒按死在她掌心,固执地送到她嘴边。
时年也恼了,用力躲着:“我说了我现在不想吃,就是不想吃!”
他急了,抓过她的手,翻过手心来急促地写:你说过的,饭要好好吃!
可是这么多字,她哪儿能分辨得出来,而且他又急,划得她掌心又痛又痒。
她便更用力甩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总之,我不想吃就是不想吃,你松开我!”
莫名的懊恼,一层一层地涌起,一圈一圈地缠绕,无法挣脱。
可是她哪里是他的敌手,他双臂拢住她,将她圈住,让她的手臂全都挥舞不起来。这形态,几乎像是半个拥抱了。她使不出力气,更觉尴尬。
只得垂下头去,已是忍不住懊恼地抽气:“好了,我认输了还不行么?我吃饭,你也吃你的饭吧。”
他在黑暗里勾了勾唇。
她呀,是个倔脾气,可是倒该柔软的时候,却也不会硬梗着脖子,是个进退有度的好姑娘。
他便笑眯眯坐了回去,却不急着掀开饭盒盖,只将饭盒搁在膝上,忍不住坐直了身子,悄然在黑暗里向她的方向“凝望”。
窸窸窣窣,她打开了饭盒盖。
黑暗里飘溢出食物的香。
接着她的动作一窒,随即便是小小的低呼。
他便在黑暗里微笑起来。
她迟疑了一刻,便不可置信地向他望过来,轻声问:“怎么会是,呃,陈皮老鸭?”
陈皮的清香在空气中淡淡流溢。
她觉得眼睛有点湿,忍不住吸气道:“是你跟他们说的,是不是?”
他坐在黑暗里无声微笑,这才缓缓打开自己的饭盒,让两股陈皮的清香在空气中碰撞在一起,交相流溢。
时年舀了一大勺,都塞进嘴里去,眼睛便彻底迷蒙了。
不仅是陈皮老鸭,而且是极好的陈皮。
虽然都叫陈皮,可是陈皮的级别自是不同的。这几年爸的年纪大了,秋冬的时候总是消化不好,还有痰,妈就也给爸用陈皮煲汤泡茶。妈自己当年舍不得用最好的广陈皮,可是这几年给爸买的却都是广陈皮。
大红柑本身不值什么钱,可是柑皮不等于就是陈皮,至少要晾晒存放一年以上的才可叫陈皮,这当中就要加入了晾晒和保存的人工。而且即便都是广陈皮,级别也是不同。年份越多,每年都要翻晒挑选的就越贵,妈总会给爸买十年左右的广陈。一斤要2000块,几乎是妈大半个月的工资了。
十年的广陈,与家里只晾一年的陈皮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她一闻就能闻出来了。
从前在家里都舍不得用的上好广陈,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竟然还能吃到。
越想眼睛里越是水意,就更明白这便一定是身边的家伙跟那些人强调要求过的。
这是他的心意,她明白。
坐在黑暗里,食物对他的意义倒是不大,可是她那细细的抽气声,以及轻轻的咀嚼声,却叫他忍不住一直微笑。
这是给他的最大奖赏,他知道他做对了。
他想让她开心,他想他算是做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