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圈儿便也跟着红了:“好。不过你记着我一句话:当年所有的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你只是上了我的当,被我利用了而已。后来发生的那一切,都与你无关,更不是你的错。”
她心里又苦又甜,便也点头:“我知道了。”
两个人就像两个小孩儿,刚刚吵完嘴,闹得惊天动地的,可是转瞬就又莫名其妙地走回到彼此面前,两颗头都低垂着,快要碰到了一处去,低低地、旁若无人地说着只关系到两个人自己的话。
他们一高一矮、都向对方垂首靠近的的模样被街灯投映到地面上,便形成了一左一右向下弯曲的弧线。侧面望过去,地面上便像是勾起一颗小小的心。
他们两个是那颗心一左一右的弧线,可是那个旁观者却是皇甫华章。
他死死盯住他们两个,听见了自己的心在破裂,继而碎成一片一片的声音。
他知道,他再也不能忍受了。
汤燕卿给时年叫了出租车,他不放心,将他自己的车子扔在了杜松林诊所门口,然后亲自驾驶着她那辆绿光小甲壳虫一路跟在出租车后头。
美其名曰自然是帮她送车回来,可事实上自然还是怎么都舍不得她啊。
坐在她家外面,他亲眼目送她走进房门去,然后灯光亮起,叶禾、小麦和罗莎都下楼来接她。
四个女生一起上楼去,他的心这才悄然放了下来。
他将小甲壳虫放好,这才沿着长长的路,独自步行回杜松林诊所门口取车。
他没叫出租车,也没请杜松林帮忙,他只是这么独自走过去,穿越几乎半个城市,穿过漫漫长夜。
因为取车只是一个借口,他自己也需要这样一个夜晚来好好思考清楚。
当年为什么会做那么混账的事;
而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
以及在那件事的前后过程里,他都是如何与她相遇,如何相守。
还有最后,他们又是如何再度丢失了彼此。
这个晚上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他也一样。这样的事情他连自己的家人都不想让他们知道,他于是选择这样的独自行走,独自追忆,独自的——追悔。
叶禾和小麦偷偷商量过,然后在牛奶里悄悄放了两片助眠药。
时年喝完了牛奶便睡了。
只要能睡下,就可以暂时不用烦心去想。
她在梦里恬静地微笑,梦见自己又回到了中国,回到了爸妈都在的那个完美的家。
时年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那梦仿佛有一生那么长,将她所经历过的过往全都重新复述了一遍。
这一晚睡得很沉,心也很安定,于是睡得极好。
于是当翌日一早,她被解忧叫醒的时候,她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觉得身心轻松,精神极佳。
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金色的眼光,如一把用力散开的金线,在她眼前散开,晕染了眼前的整个天地。
然后闯入那金光之中的便是解忧的脸。小小的解忧宛若纯美的天使,眉眼处处没一处不叫时年心下悄然悸动尽。
解忧看时年睁开了眼睛,便甜甜腻腻地爬了上来,窝进时年怀里,开开心心地喊“妈咪”。
时年抱过解忧来,落下唇却亲吻她发顶。小孩子仿佛还带着一些奶香的气息软软飘进时年鼻息。这是母子连心的味道,孩子的气味在母亲鼻子里会是这世上最好闻的味道丰。
时年便忍不住微笑,心下是说不出的完美的酣畅:“我的呦呦睡得好么?”
解忧认真想了想:“原本也是好的,可是解忧原本想跟妈咪睡,却被爹地撵走了。爹地不许解忧爱妈咪,爹地想一个人爱妈咪……”
时年不知为何愣了愣,心下莫名地一动。可是却也无法厘清那究竟是因为什么,便也只得作罢。她抱紧小女儿,只是微笑:“解忧不怪爹地哟,爹地不是只要一个人爱妈咪,爹地是知道解忧长大了。现在我的解忧是大姑娘了,大姑娘就应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拥有属于自己的秘密。那个房间是解忧自己的王国,就算是爹地和妈咪也不准随便踏入。”
小孩子,偏偏是越是年纪还小的孩子,却反倒更希望自己能快快长大。果然解忧听完时年的话,便开心地笑了。小小的手指头绕着微曲的发梢,养着娇俏的大眼睛追问:“妈咪和爹地真的也不可以随便踏进解忧的秘密王国?”
“当然。”时年认真地举起三根手指:“妈咪不会欺骗呦呦。妈咪跟呦呦保证。”
解忧便甜甜地抱住了时年的脖颈,歪在时年心口满足地闭上了眼睛,还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妈咪跟解忧终于在一起了,解忧好开心。”
小小的甜心儿竟然会说这样老气横秋的话,时年真是忍俊不已,便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小小的苹果脸颊:“妈咪和解忧原本就在一起呀,这世上所有的妈咪都舍不得跟自己的孩子分开的。我的呦呦怎么今天一早就跟妈咪说这么奇怪的话?难道是我的解忧竟然也到了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了么?”
时年自己觉得有趣儿,忍不住微笑,可是解忧却睁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转过头来定定地望着时年。
小小的孩子仿佛有话要说,可是她竟然小小的年纪竟然也会硬生生地忍住了。
时年觉得奇怪,便抚着解忧的长发,轻缓地问:“我的呦呦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其他的母亲是否希望自己的孩子少年老成,反正她不。她喜欢自己的孩子能见天真无邪多.维持几年,不要拔苗助长式的长大。所以她不希望小小的女儿这个时候竟然就会这样老气横秋地叹息,也不希望她能莫名地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样,身为一个母亲,她会心疼。
解忧便垂下头去,小小的手指用力握紧时年的手:“妈咪我们去吃早饭吧。解忧肚子好饿。”
显然,这竟然是小小的女孩儿在闪躲。
时年心下愀然地疼痛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在哪里做得不够好,才会叫小小的女儿竟然有了这样超乎年纪的深沉。
她只有努力地微笑,用力点头:“好啊,既然解忧肚子饿了,那妈咪就赶紧去给解忧做早饭。”
小孩子毕竟还是小孩子,她想如果自己刻意追问解忧为什么这样做,解忧那幼小的心灵反而会留下更深的痕迹。于是她决定自己去观察,在未来的日子里来自己发现孩子这样的原因。
时年穿鞋下地,眼前的阳光才终于淡了下去,周遭的景物渐次清晰了起来。
时年便又莫名地怔住。
眼前的一切……为什么会这样莫名地觉得陌生?
这是一间完全中式装修的房间,素淡到极致的白色墙面,配紫檀的雕花窗格、黄花梨的古床。所有的木器家具都是明清式样,用料和造型极简,却骨子里透出散淡洒脱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