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可以再让他方寸大乱了,对的错的,都已尘埃落定。
或许离开,便是他能给予的最后的爱。
晓湜身体底子弱,医生让至少住院一周,如果恢复得好,才可以考虑出院,回家休养。
她已经在医院住了四天,如果再算上浑浑噩噩的第一天,就已经是整整五个日夜了。
在这五天里,医生护士对她可谓重点保护,处处关照,高级贵宾病房的服务也是一应细致周到。
晓湜当然知道这背后的翻云覆雨手是谁,但那个人却从来没有来看过她。
她不怪周绍霆,她深知是自己犯了大错,触及了周绍霆忍让的极限,他是多么想要这个孩子啊!
晓湜一想到那个平日不苟言笑的男人抚摸着她肚子时温柔期待的眼神,心就痛如刀绞。
就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饶恕,又凭什么奢求别人的原谅?
虽然她在最后一刻反悔了,但结果却是一样的。这个孩子就是因为她才没有的,是她的犹豫、折腾、消极,害死了他,她谁也怨不得。
这一切说到底,都是她自作自受。
周绍霆不来看她,她也不敢贸然给他打电话。
他们之间,除了隔着失去孩子的震恸悲怨,更有着近乡情更怯的疏远。
两颗遭受重创的心,不知该如何面对彼此。因为,一旦见面,就等于在提醒着对方失去的伤痛,又难免会往事重提,揭开伤疤,鲜血淋漓。
可是,有的时候,晓湜还是会禁不住自欺欺人地想:绍霆他或许是太忙了,脱不开身,所以才不来。
明知是假的,但偶尔骗骗自己也是好的。她的心已经太过沉重,禁不起更多的负累了。
这天早上,她再也熬不住,犹豫再三,拨通了周绍霆的私人手机。
紧张得屏住呼吸,每一声响铃过后,心就更紧了一分,甚至暗暗祈祷他最终不会接起。
久久无人接听,就在晓湜已经打算挂掉的时候,电话那头,终于响起一个低沉的“喂”。
晓湜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好,吞吐了半天,最后只问:“你……在干嘛呢?”
“工作。”男人简短回答,声调听不出任何异样,静默了两秒,平淡地叮嘱她:“别多想了,养好身体要紧。”
不知为什么,晓湜总觉得,他这样的口吻,竟是不曾有过的疏远。
挂了电话,她还在反复回味着周绍霆最后的这句话,仿佛是想从中参破一些玄机。
但最终,她还是一无所获。
只隐约感觉,电话那头的男人,态度和以前不大一样了,但又说不出究竟不一样在哪里。
这几天里,还有件事让晓湜大为意外。
就在昨天,突然有个陌生的女医生来看她,而之前,她在自己的几位查房医生里,并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
女子相貌文气清秀,和其他医生一样,穿着白大褂,但身上却有种特殊的气质,让晓湜感到很熟悉。
而那眉眼,似乎也在哪里见过。
晓湜仔细回忆着,女医生却已经径直走到她床边,大方自我介绍。
当她说出自己的名字时,晓湜所有的记忆瞬间苏醒——文佳琦?不就是那次她和周绍霆在现代空间艺术展览上邂逅的女子,文海集团董事长的女儿,程奕远正在交往的……应该可以算是女朋友了吧?
想到她和周绍霆就在不久前的甜蜜时光,晓湜心头满是哀凉,但一转念,想到这个文小姐和程奕远的关系,她又不禁十分紧张。
文佳琦既然在这家医院工作,就不难知道她住院的原因,那不是,程奕远也就会知道她意外怀孕,继而流产的事情了吗?
晓湜最担心这件事被其他人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她心里忐忑,看向文佳琦的眼神便有些赧然,硬着头皮等着她开口发问。
然而这个文小姐,也就是此时的文医生,并没有问她什么,似乎并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她究竟为什么住院,只当她是做了个妇科的小手术。出于礼貌,来此探望,顺道表达一下自己的关心,说两句保重的话。
晓湜悬着的心,在文佳琦得体却模糊的慰问中,渐渐放了下来,并暗自祈祷: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千万不要再有其他人知道了!
不然,不仅很丢脸,也是在重新掀开她的伤疤。
查房的医生来了又走,护士们也进进出出,例行的量体温、按顿送药、查看输液的剩余……
没有家属的陪伴,没有能说话的人,没有必要的事情可做,时间变得漫长而松散。
晓湜自问从来不害怕独处,然而这几日,她却特别害怕一个人的安静。每当这个时候,她就禁不住胡思乱想,越想越煎熬,而空荡荡的病房,正如她没着没落的心。
她发现自己经受了这样的遭遇,竟然没有可以放心倾诉的人。
或许,是她一直把自己封闭得太严密了,什么事都习惯埋在心里,不轻易对别人说,这样,既不会暴露自己,也不会伤害到别人。
所以,真到了她自己受伤的时候,也就只能自己舔舐伤口了。
晓湜忽然想起妈妈,心里一阵酸楚,犹豫着拿起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是妈妈的声音,亲切而慈爱,带着直达心底的温暖,直冲得她鼻子一酸。
妈妈问她感冒好点了没。
晓湜怔了一瞬,才忽然想起,还是孙萧楠找她谈话那次,为了威胁她打电话给她妈妈,她当时压着哭腔的声调,让妈妈误以为她是感冒了。
原来,妈妈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挂念着她的身体。
这世上,还在时时刻刻惦念着她、无条件地宠爱着她的人,或许,也就只有她的父母了罢。
晓湜压了压涌起的哽咽,做出微笑的口型,轻声说:“我没事儿了,妈,不用担心。”
但妈妈似乎还是不放心,试探着问她,是不是最近心情不好,还是工作上遇到了什么困难?
晓湜感叹于妈妈的敏锐,总是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她情绪的异常。
有那么一瞬,她真的好想说出来,把一切都告诉妈妈,她的痛心、委屈、焦虑、混乱和无助……
但是,她没有说。
她不敢、不能、更不忍让日渐苍老的父母来帮她分担这些负面的情绪,承受她因为自己的错误而产生的一系列后果。
到最后,也只是往下咽着哽到喉头的酸楚说:“没有,妈,真的,我挺好的。”
“挺好的”——这或许是晓湜这几年来,跟妈妈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了。经年漂泊在外的她,早已习惯了报喜不报忧。
挂了电话,晓湜的心绪更加索然。
爸爸身体一直不好,妈妈常年日夜操劳。而她这个唯一的女儿,不仅不能陪伴在他们身边,为他们分担丝毫,反而还要累他们为自己操心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