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的近的,听过的见过的,此时在靳昕的脑海中一片凌乱,他努力梳理着思绪,问:“那次我和你说,老周总是脑溢血没了的,是吧?”
“嗯”,晓湜点头,“这个,绍霆也和我说过了,他父亲走得很匆忙。”
靳昕听到这里,忽然有点紧张,追问道:“那他有没有和你说,他父亲为什么会有那么严重的脑溢血?”
“不是说,是生意不景气,着急,所以才……”
晓湜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她从靳昕的神情里读出来,绝不仅仅是这个原因。
难道,绍霆父亲的病症还另有隐情?
晓湜的心又提起来。
靳昕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说。
“有些事,我觉得你应该是知道的,但可能并不是很清楚。”
他指的是自己和周家的关系,他觉得,晓湜一定是知道一些的,不然她不会对自己和妈妈的态度与别人不同,格外亲近信任,全无戒备。
但是,个中细节,靳昕猜测,周绍霆十有**不会和她细说。
果不其然,晓湜并不知道绍霆父亲的病根儿是怎么落下的。
靳昕双手握着杯子,像是要把杯中的果汁捂暖,目光垂落杯沿,却没有焦点。
“你大概不知道,老周总办企业前,在警校任过教,我爸那时候就和他认识了,两人关系挺铁的。后来,老周总下海经商了,我爸被编入特警支队,工作起来不要命,还立过功。”
“后来,我妈怀孕了,临产前查出胎位不正,我爸就拜托老周总在医院给找个熟人,帮我妈好好瞧瞧。碰巧那次我爸出任务,脱不开身,老周总就陪着我妈去了医院。一个被我爸得罪过的赌场老板盯了我妈挺长时间的,一直想找机会报复,顺带威胁我爸别再找他们麻烦。结果,就赶上那次,老周总和我妈一从医院出来,那帮人就动手了。”
靳昕握着杯子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老周总为了护我妈周全,自己头上挨了一下,那帮人下手重,他伤得不轻,后来就总头痛,落下了病根。我妈也受惊吓过度,一下子就说不出话了。她以前本来是做播音的,这下连工作也丢了。”
“所以”,靳昕说得有点艰难,“老周总后来的病,就和那次受伤有关系。朱阿姨也因为这个,心里一直别扭,都怨在我妈身上。”
一听说头部受伤,晓湜立刻想到她被绑架那次,周绍霆为了救她,头上也挨了一下,缝了整整八针,现在还有疤痕。虽然医生说没有大碍了,但现在想来,真是后怕。
怪不得朱萍去看儿子时,临走前丢下一句:“头上的伤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要留下什么后遗症,跟你爸似的。”
原来,症结就在这儿。
晓湜的心里忽然升起强烈的不安,刚才喝下去的果汁开始在胃里翻涌,一股股凉意冲向食道,她暗暗深呼吸,硬生生压了下去。
只听靳昕接着说:“我6岁那年,我爸被查出肝癌,晚期,又是老周总帮忙接济,但我爸还是没能挺住,不到半年就走了。我妈又没有固定的收入来源,老周总就把我和我妈接到了周家……”
后来的事,晓湜就都知道了。
确实,周绍霆和她说的时候,略去了很多细节,晓湜记得,他当时只说:靳昕是他父亲朋友的儿子,从小就到了周家。靳昕爸爸走得早,剩下他们孤儿寡母,靳昕妈妈受了些刺激,失声了……
既没提自己的父亲为搭救陶玉茹所受的重伤,也没提周家对靳家的接济。
所有的原因都一带而过,只强调了一个结果:“陶姨和靳昕对我就像家人一样,尤其是靳昕,我心里一直拿他当弟弟。”
同样的事,周绍霆说来,和靳昕说来,侧重点完全不一样。
周绍霆只言亲情,绝口不提有恩于靳家的事;而靳昕记挂最深的,却是沉重的恩情。
也可能正是这点不同,造成了两个人在心理上的交错和隔阂:靳昕总觉得亏欠,所以一直想要报恩;而周绍霆则希望他能坦然,过好自己的人生。
靳昕的眼神中有一种近乎宿命的执着,“我爸从小就教育我,我这条命都算是周家给的,以后要好好成才,报答他们的恩情。我爸走了以后,我妈也总和我说,人要知恩图报。”
靳昕抬眼看着晓湜,语气坚定,不容置疑,“所以,我不能离开他,什么情况下都不能。我要尽我所能,保护他,帮助他,不管他需不需要,这是我的责任。”
晓湜很感动,然而也很感慨,想到绍霆说起靳昕时,那种淡淡的温情和落寞,心里有些酸——
“靳昕刚到我家时,只有八岁,又瘦又小……看人的时候,总带着防备,就只有对我,特别亲近……”
“现在,我想听他叫我一声‘哥’,都不太容易了。”
“有的时候,我自己都不相信,这个一口一个周总、做事拿捏分寸的助理,就是当年跟在我身后的弟弟……”
晓湜知道绍霆的心意,他是怕靳昕一直跟在他身后,迷失了自己,错过了自己的人生。
所以,他一直对靳昕说:要像个男子汉一样,要成熟果敢利落,要有自己的主见和想法,要勇于去追求自己的价值……
然而,每当周绍霆说起这些,态度总是不够温和,给靳昕的感觉就是:大哥看不上他,觉得他帮不上什么忙,甚至要赶他走。
晓湜看着靳昕乌亮的瞳孔,柔柔一笑,“比起你给自己定的这个责任,我相信,绍霆一定更愿意看到你天高海阔,活出精彩的人生。他和我说过,心里始终拿你当弟弟,那么,哥哥一定希望弟弟过得幸福。不是么?”
靳昕眉宇间的郁结散开,眼神清明,流动着感动,又或者是憧憬。
晓湜心头一轻,方才一直压着的一口气松下来,忽然觉得胃里面一阵酸凉翻涌,刚喝下去的果汁和着晚饭,错综的滋味顺着食道往上涌,带着胃部收缩痉挛,眼看就要呕吐出来。
靳昕看她的脸色一瞬间苍白如纸,手抚胸口,紧蹙双眉,像是极为难受,不由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话还没说完,就见晓湜霍然站起,扭头就往洗手间冲去。
靳昕追出两步,才想起自己不方便跟过去,对着厨房大喊:“妈,妈!”
陶玉茹擦着手急急忙忙出来,一脸紧张询问的神色。
靳昕指着卫生间的门,“你过去看看吧,晓湜好像不太好。”
陶玉茹快步走过去,在门口踌躇了一下,正好听见里面冲水的声音,才轻轻敲了敲门,哑着嗓子问出声来:“没事吧?”
话音刚落,门就从里面打开了,晓湜扶着门把站着,脸色发黄,神情也有些怔忡。
陶玉茹的目光逡巡在她的面孔上,分辨出一抹极力掩饰的惶乱无措。